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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语·像爱丽丝的小镇 第六章

所属教程:译林版·像爱丽丝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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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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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当琴·佩吉特走下星宿号的舷梯,双脚踏上达尔文机场的时候,心里荡漾着阵阵难以名状的狂喜。我想,事实上直至彼时她才真正走出了战争的阴影。归国后,她来到英格兰,在帕克和利维公司工作了两年,高质高效,但在为人处世上,她一直把自己当成一个五十岁的人。她活着,但如槁木死灰一般。关丹的悲剧一再在她脑海深处重演,慢慢绞杀着她的青春。只有那一次,当她告诉我,她觉得自己已经七十岁时,才流露出了真情实感。

她于八点十五落地,夜幕已降临。下飞机的时候,澳航已经帮她在达尔文酒店预订了一个房间。她踏上混凝土地面,有人给她指路去位于飞机库内的海关。三位年轻小伙儿在舷梯脚下仔细打量她。那时她以为他们是机场官员,后来才知道是澳大利亚各家报社的记者。他们毫无疑问摊上了所有新闻工作中最糟糕的差事:在达尔文机场迎接每架飞机降落,希望从飞机上下来一位首相,或是长了两个脑袋的女人。

她一过关,其中一个记者就走向她。这班飞机的乘客平淡无奇,很难从他们身上挤出故事来。然而,一个满脸洋溢着快乐的姑娘却可能暗藏玄机。他说:“请问是佩吉特小姐吗?听机组成员说您在这里下飞机,并且要住进达尔文酒店。您是否愿意搭我的便车进城?我的名字是斯图尔特·霍普金森,这儿《悉尼监督报》的代表。”

她说:“您真是太好了,霍普金森先生。但我不想让您为了我而兜远路。”

他说:“我自己就住在那里。”他有一辆小型沃克斯豪尔,泊在飞机库外面。他帮她拿手提箱,把它放在后座上,然后两人上了车,一边闲聊星宿号和这次飞行。不久,当他们驶过维斯提屠宰场时,他说:“您是英国人吧,佩吉特小姐?”她说是。“请问您能否告诉我您来澳大利亚的原因?”

她笑道:“恐怕不太方便,霍普金森先生。只是一些私事——编不成一个有趣的新闻故事。我是不是从这里下车自己走?”

“不用,”他说,“我只是随便问问。我已经有一个星期交不出稿了。”

“我要是说我就是觉得达尔文很棒,对您会有帮助吗?‘伦敦打字员对达尔文赞赏有加’?”

“我们不能嘲讽伦敦,在《悉尼监督报》上不行。您是一个打字员吗?”

她点点头。

“出来找对象结婚?”

“我不认为是这样。”

他叹口气。“恐怕您对我的新闻不会有什么贡献。”

“请告诉我,霍普金森先生,”她说,“从这里怎么坐公共汽车去爱丽丝斯普林斯?我想去那里,但手头并不宽裕,所以我想还是坐公共汽车吧。有去那里的公共汽车吗?”

“当然了,”他说,“今天早上就有一班车。您要等到周一,周末不发车。”

“要坐多久?”

“两天。您周一出发,当天晚上到达戴利沃特斯,周二晚上到达爱丽丝。一路上不会太辛苦,但热得很。”

他把她送到旅馆,帮她把包拿进走廊。她居然能在那样一个人满为患的地方订到一个单人房,而且房间还带有可以俯览海港美景的阳台,实在是太幸运了。达尔文很热,是一种让人恹恹缩缩的湿热,即便是最轻微的动作也会令她汗流不断。这对她而言并非什么新鲜事,因为她对热带天气已经习以为常。她把门锁好,脱掉衣服,洗了一个淋浴,在洗手盆里洗刷一番,几乎一丝不挂地睡下了。

第二天她一早醒来。黎明的空气凉爽清新,她继续躺了一会儿,思考自己的处境。现在的头等大事是找到乔·哈曼并和他好好谈谈。然而,和霍普金森先生碰过面后,她也警惕到未来可能会遇到的困难。不管这些年轻人看起来有多么友善,他们的任务是为报纸探寻新闻。她一点儿也不希望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报纸头条,但她来澳的目的一旦被发现,这将无可避免。“英国姑娘飞越重洋,追寻为己受刑之士兵……”如果她是男人的话,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然而她不是。她开始给自己编造一个故事:她去阿德莱德找姐姐,后者嫁给了在当地邮局工作的霍姆斯先生。这个故事似乎很稳妥。她取道达尔文和爱丽丝斯普林斯,是因为她有一个叫作乔·哈曼的远房表兄应该是在那里工作,但已经有九年没有写信回家,她的舅舅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她将从爱丽丝坐火车南下阿德莱德。

这不太能解释她坐星宿号去达尔文的原因,不过她可以说,想去达尔文别无他径。她躺在床上,反复推敲这个故事,觉得它似乎滴水不漏。当她起床下楼吃早饭的时候,决定要在斯图尔特先生身上试验一下这个故事的效果。他当天早上告诉她怎么去公共汽车订票处时,她找到了机会。在超过半小时的谈话中,她把它分成风趣的小片段讲了出来,《悉尼监督报》的记者对之深信不疑,她都感到有点羞愧了。

他带她去一个牛奶吧,给她点了一杯可口可乐。“乔·哈曼……”他说,“九年前他在爱丽丝干什么?”

她吮着吸管。“他是牛场上的牛仔。”她故作天真地说,希望自己的表演并未过火。

“牧工?你还记得那个牛场的名字吗?”

“沃拉华,”她说,“那个牛场叫作沃拉华。在爱丽丝斯普林斯附近,是不是?”

“不知道,”他说,“我给你问问。”

午饭后,他回去找她,和《阿德莱德先驱报》的哈尔·波特一起。“沃拉华离爱丽丝斯普林斯远着呢,”波特先生说,“那儿的牧场住宅离爱丽丝肯定有一百二十英里远。您是说汤米·杜维恩的牛场吧?”

“我想是的,”她说,“有没有从爱丽丝斯普林斯去那里的公共汽车?”

“没有公共汽车,也没有其他办法,除了开卡车或者越野车去。”

霍普金森说:“艾迪·麦克莱恩会在那里停站吧,是不是?”

“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波特转向琴,“麦克莱恩航空公司每周都会飞一遍那些牛场派送邮件,”他说,“你应该可以坐飞机去那儿。那是最轻松的方式了。”

她受到电影的影响,对记者怀有一种成见。但她惊讶地发现,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彬彬有礼、善良友好、乐于助人。她由衷地向他们表达了感激之情。他们带她在达尔文四处兜风。她看到仙境一般的雪白沙滩和碧蓝的大海,高兴得大喊大叫,建议举行一个游泳派对。

“有几样东西会破坏这个派对,”波特先生说,“其中之一是鲨鱼。如果你走进齐膝深的水里,它们就会把你拖走。另外一样是短吻鳄。然后还有石头鱼——它不声不响地躺在沙滩上,看起来跟石头一模一样。如果你不小心踩到它,它就会向你喷出一品脱的毒液。僧帽水母也不怎么友好。但真正让我望而却步的是珊瑚耳朵。”

“那是什么?”

“一种长在脑里的肿瘤,由于这些幼细的珊瑚沙进入耳朵而引起的。”

琴得出了结论,也许她还是不要在达尔文游泳了。

但她后来还是去游了一次。周日的时候,他们开车带她顺着一条马路往南走了大约四十英里,到达一个叫作贝里斯普林斯的地方。那是某条河流上的一个深水池塘,非常适合游泳。当她换上两件套泳衣来到两位记者面前的时候,他们都非常好奇地看着她,因为她在瓜拉德朗那几年一直穿当地衣服,身上被晒黑的地方跟普通人很不一样。这是她犯的第一个错误,他们的脑海里头一次掠过一丝怀疑:只要他们能套出她的话来,这个姑娘身上一定藏有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乔·哈曼……”哈尔·波特若有所思地对斯图亚特·霍普金森说,“我敢肯定之前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但想不起来了。”

游完泳后开车往回走时,记者们向她介绍达尔文的情况。他们描画的图片暗淡阴沉。“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好下场,”哈尔·波特说,“屠宰场关门好几年了,因为劳资纠纷——员工罢工太频繁,后来不得不关门大吉。铁路本打算往南修到爱丽丝,连接上从爱丽丝去阿德莱德的铁路——贯穿大陆南北。如果这个工程能够完成,可能会带来一些好处,但后来只修到伯德姆就断了。天晓得现在修得怎么样了。这条马路修好后,差不多把铁路的生意都抢光了——之前做过的所有生意。以前这里有一家冰工厂,但也倒闭了。”他顿了顿,“你在这里每经过一个地方,都能看见许多废墟,都是某些人尝试过却失败了的事业。”

“为什么呢?”琴问,“这个地方还挺不错的,有一个很好的港口。”

“你说得不错。这个地方应当是一个了不起的大港——像新加坡那样。这是北方沿岸唯一一个颇具规模的城市。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待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它使我心生畏惧。”

斯图尔特·霍普金森嘲讽地说:“这里有内地症。”他向琴微微一笑,“这在澳大利亚很常见,尤其是在北方。”

她问:“爱丽丝斯普林斯也这样吗?”六年前乔·哈曼向她倾诉的回忆繁华艳丽,与他们对内地的描述非常不一样。

“嗯,”霍普金森说,“爱丽丝不太一样。爱丽丝很好。”

“为什么不一样?”她问。

“我也说不清楚。当然了,它是铁路起点,人们将牛从那里运送至南面的阿德莱德——那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它是一个方兴未艾的城市,那里的一切都欣欣向荣。我向上帝许愿,希望《先驱报》会派我去那儿,而不是到这个鬼地方来。”

那天晚上,她和两位朋友告别。第二天黎明,她坐上公共汽车,出发去爱丽丝斯普林斯。这是一辆大型现代贝德福德,流线型的车身沉重厚实,拉着用于装货物和行李的拖车。车上虽然没有空调,但也相当舒适。它沿着宽敞空旷的柏油路往南走,马不停蹄,车速每小时五十英里左右,司机是一位前海军船员。

车子一直开到凯瑟琳才停下,大家下车吃午饭。这是一个郊区,长着非常茂密的桉树。这些桉树非常矮小,琴发现人们把它们叫作胶树。树丛之间是开阔的野草地,没有放过牧,未被开发,荒无人烟。她有一个旅伴是银行检查员,要去藤南特克里克。两人一起讨论这个郊区的情况,他告诉她这一带沿海地区都无法用于农耕,出于某种她无法理解的原因。过了凯瑟琳,土地渐渐变得更荒芜,树木也更稀少干枯。傍晚,他们已经进入了一个沙漠附近的郊区。

薄暮时分,他们停在一个叫作戴利沃特斯的地方过夜。她发现,戴利沃特斯除了一个旅馆、一个邮局和一个大型飞机场之外,就没别的任何东西了。旅馆其实就是许多分散的单层小木屋和男女宿舍,对琴而言非常陌生,但也相当舒服。她晚饭前漫步走出门外,在暮色中东张西望。旅馆前面有三个年轻小伙儿坐在地上。他们一条腿坐在脚跟上,另一条腿伸着,跟乔·哈曼的坐姿一式一样。他们穿着一种骑马裤,脚蹬一种用松紧带扎边的薄底靴子,专心致志地在地面上打扑克。她意识到这是她头一次在这里看到牧工。

她饶有兴味地仔细观察他们。乔·哈曼在参军前就跟他们一样打扮。她真想上前去问其中一人是否认识乔,但这种行为实在有些荒唐,她最终还是抑制住自己。

公共汽车第二天黎明就启程了,继续沿柏油路一直往南开,经过米尔纳潟湖、纽卡斯尔沃特斯、玛奇蒂波,到达藤南特克里克。沿路植被越来越稀疏,太阳也越来越热,他们在藤南特克里克停车吃饭和休息的时候,已经置身于一片纯粹的沙漠中。一个小时后,他们重新出发,沿着酷热的马路南下,时速五十到五十五英里,途经只有两三间房子的小地方。这些地方寂寂无闻,却都取了名字来自抬身价:沃科普、巴罗克里克和艾勒朗。时近傍晚,他们发现自己马上要经过麦克唐纳山脉。在淡蓝的天空下,荒瘠的红色山坡绵延不尽。薄暮时分,他们缓缓进入了爱丽丝斯普林斯,下榻塔尔伯特兵器旅馆。

琴走进旅馆,开了一个面朝阳台的房间。旅馆是单层平房,跟爱丽丝斯普林斯所有其他房子一样。他们一到达旅馆就吃晚饭。她已经知道,在澳大利亚乡村旅馆,如果不准时去吃饭,就什么都吃不上。饭后,她换了一身衣服,走到镇上。她沿着郊区宽阔的道路不紧不慢地散步,仔细观察这个小镇。

她发现这个地方确实就如乔·哈曼所描述的一样,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地方,有很多年轻人,朝气蓬勃。尽管地处热带,房子都是平房,但爱丽丝斯普林斯隐约间透着一丝英国郊区的影子,恍惚间有一种家乡的熟悉感。这里也有带花园的独栋房子,花园四周有栅栏或者树篱,围出一片片小天地。街道修得像英国一样,路边种有行道树。如果不去看麦克唐纳山脉,就仿佛回到了儿时的巴西特。大家都说爱丽丝很棒,她现在理解他们的意思了。她知道,她可以在这里为自己营造出快乐的人生,住在其中一栋郊外房子里,也许还有两三个孩子。

她寻路回到主街道,去看沿街的商店。此地名不虚传,任何一个正常的女孩都能在这里找到她想要的一切——美发沙龙、几间好服装店、两间电影院……九点左右,她走进牛奶吧,点了一杯冰淇淋苏打。她想,如果内地都像这里一样,也胜过很多地方。

第二天早晨吃完早饭后,她去旅馆办公室找老板娘,一位德赖弗太太。她说:“我想试着跟一个远房表哥取得联系,他有十年没写信回家了。”她告诉德赖弗太太,自己从伦敦来,要去阿德莱德见姐姐,途经爱丽丝。“我告诉舅舅,我会路过爱丽丝斯普林斯,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打探到乔的消息。”

德赖弗太太非常感兴趣。“他叫什么名字?”

“乔·哈曼。”

“乔·哈曼!在沃拉华工作的乔?”

“没错,”琴说,“他现在还在那里吗?”

那个女人摇摇头。“战争刚结束时他常常来我的旅馆,但只在这里住了六个月左右。我是战争期间才来到这里的,不太了解之前的情况。他是日本兵的战俘,没错。他们折磨他。他回来时手上有伤疤,他们用钉子刺穿了他的手,还毒打他。”

琴装出一副惊讶和恐惧的样子。“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我肯定不知道。可能其中一个牧工会知道。”

在爱丽丝住了三十年的杂工总管老阿特·福斯特说:“乔·哈曼?他回昆士兰了,那是他的故乡。战后他在沃拉华住了六个月左右,后来找到一份牧场经理的工作,好像在海湾地区附近。”

琴问:“您不知道他的地址?”

“不。沃拉华的汤米·杜维恩应该知道。”

“他常常到镇里来吗?”

“是的,他周五在镇里。每隔三到四周就过来一次。”

琴故作天真地问:“我想乔·哈曼去昆士兰时,是举家过去的吧?他们不会还住在这儿吧?”

老人家盯着她说:“我从未听说过乔·哈曼成家的事。他没结婚,至少就我所知没有。”

她自我解嘲说:“我在英国的舅舅以为他已经成家了。”

“我从未听说过他有一个妻子。”老人家说。

琴想了一会儿,然后和德赖弗太太说:“在沃拉华有电话吗?我是说,如果杜维恩先生知道他的地址,我很想给杜维恩先生打电话要这个地址。”

“那里一个电话也没有,”她说,“当然了,在沃拉华,人们通过收音机每天早晚收发消息。”这个地区有一个巨大的电台网络,由医院的航空出诊服务部门经营,医院的接线生每天早晚坐在广播站里,把四五十个牛场都呼叫一遍,通过广播互通消息,传递新闻,并大致确认一切安好。牛场的主妇们在另一头操作。“杜维恩太太今天晚上肯定会收听广播,因为她姐姐艾米正住院待产,伊蒂丝肯定想知道孩子是否已经生了下来。如果你写一份电报,拿给医院的泰勒先生,他今晚就会把消息转达给他们。”

琴回到房间,写了一份得体的电报,拿去医院给泰勒先生,他同意帮忙转交至沃拉华。“八点左右再回来吧。如果他们手头有这个地址,可能到时就已经给我回复了。如果他们一时找不着,可能会明早通过广播把地址告诉我。”这样一来,她那天余下的时间都空闲无事。她回到牛奶吧,又点了一份冰淇淋。

她在牛奶吧交到一个朋友,一个名叫露丝·索耶的姑娘,大约十八岁,牵着一条苏格兰粗毛猎狗。索耶小姐每天下午在服装店上班。她听说琴来自英国,对琴产生了很大兴趣,两人谈论了一段时间英国的情况。“你觉得爱丽丝怎么样?”她过了一会儿问道,语气中透出一丝习惯性的轻蔑。

“我喜欢它,”琴直率地说,“我见过很多不如它的地方。我相信你在这里过得挺愉快的。”

那姑娘说:“嗯,我觉得它还不错。以前我们在纽卡斯尔生活,后来我爸要来这里当银行经理。我们都以为这个地方很糟糕。我所有朋友都说这些内地地方糟糕透顶。我原以为自己在这里住不了多久,但现在已经是第十五个月了,我觉得还行。”

“爱丽丝比内地大部分地方要好,是不是?”

“他们是这么说的——我还没去过别的地方。当然了,这一切都只是在不久前建起来的。他们说战前还没有这些商店。”

琴了解到这个镇的一些历史,其发展之迅速令她非常惊讶。1928年的时候它只有三间房子和一个酒吧,就是铁路从乌德纳达塔修到这里那年。1930年,航空出诊服务系统开始运营,政府在爱丽丝周边地区修建了一些小医院。护士们眨眼间全部嫁出去了。琴了解到,当地绝大部分老住户的女主人是当年的护士。1939年,爱丽丝的人口大约有三百。战争爆发时,这个小镇成为军事物资中转站。战后,人口在1945年增加到大约七百五十,琴在那里的时候大约有一千两百。“战后,所有这些新房子和商店都拔地而起,”索耶小姐说,“现在人们似乎不停涌入这里。”

她建议琴下午晚些时候过来游泳。“麦克莱恩太太有一个很漂亮的游泳池,就在飞机场外面。”她说,“我会打电话给她,问能否带上你。”

她那天下午五点钟去接琴,琴参加了在游泳池举行的游泳派对。坐在黄昏的太阳底下悠然陶醉,远远望着风刀霜剑在厄特瓦山上刻出的线条,她渐渐融入了爱丽丝斯普林斯的社交生活。大部分姑娘和已婚妇女都不到三十岁,她发现她们善良好客,知书达理。她们热切关注英国的消息,有些人很自然地把英国叫作“家”,尽管她们都不曾去过英国。每个人都怀着一个理想,希望有一天能够回“家”旅行。到了晚上,琴满心惭愧,因为这些讨人喜欢的人对她的国家是如此了解,而她却对她们的国家知之甚少。

饭后,她在清凉的夜色中信步走到医院。杜维恩太太一时未能找到乔·哈曼的地址,但她证实了他在海湾地区某处经营着一个牛场。她会请丈夫在次日早晨的通话时间告知乔的地址。

那天晚上,琴仔细考虑拿到地址之后应该做什么。她想了很多。毫无疑问,她刚开始的担忧是多余的。乔·哈曼康复情况良好,能够继续在内地工作。他竟然能够康复至此等程度,她深感惊讶,这个男人太顽强了。虽然现在与他相见已不再是紧迫之事,但她觉得不能不再见他一面就离开澳大利亚。他们两人一别多年,时过境迁,人物皆非。她不害怕再见到他时心生尴尬,她感到自己可以坦诚相告,说她听说他没有死,就过来找他,希望看到他幸福安稳。如果那之后会发生点什么,好吧,那只是那些无可避免的事情之一。

她不知不觉睡着了,嘴边挂着一丝微笑。

第二天早上广播时间结束后,她去到医院,了解到乔·哈曼是米德赫斯特牛场的经理。这个牛场在威尔斯镇附近,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它。泰勒先生非常亲切地拿出一份澳大利亚地图。这份地图经过专门设计,清楚标示出内地牛场各种广播设施和频道频率。他指出威尔斯镇给她看,就在卡奔塔利亚湾吉尔伯特河河口。

“那个地方怎么样?”她问他,“跟这里像吗?”

他笑道:“那儿可是个鬼地方。”他研究了一下地图。“但有一个机场。我不认为它还有点别的什么。我从没去过那儿,也从未听说有谁去过。”

“我要去那里。”她说,“我走了这么远的路,一定要见到乔·哈曼。”

“那儿的生活似乎很艰苦,”他说,“哦,老天。”

“那里会有旅馆吗?”

“哦,那儿会有旅馆的。他们需要一个喝格罗格酒的地方。”

她离开医院,一边想一边走到牛奶吧。她点了一杯冰淇淋苏打,不知为何,她觉得上一次喝它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喝完后,她沿着大街走了一小段路,拐进一间书店,买了一份澳大利亚地图、一份公共汽车时刻表和一份飞机时刻表。然后她回到牛奶吧,又点了一杯冰淇淋苏打,边喝边研究这几份印刷品。

不久露丝·索耶牵着小狗走了进来。琴说:“我知道乔·哈曼住在什么地方了。现在我要弄清楚怎样去那里。好像没有去那里的公共汽车。”

她们一起研究时刻表。“坐飞机去是最容易的,”露丝说,“现在所有人都那样做。那是贵一些,但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因为如果走陆路的话,你要在路上吃很多顿饭,还要住在旅馆里。我下周一会坐麦克莱恩的航班去克朗克里。”

这意味着要在爱丽丝斯普林斯多停留几天,但似乎是最佳选择了。“你可以来跟我们住在一起,”露丝说,“爸妈肯定很欢迎来自英国的人。住旅馆不太舒服,对不对?不过当然了,我从来没住过。”

“那里的人有点醉醺醺的。”琴说。她已经意识到,在澳大利亚有一条严格的规矩:女人决不能踏进酒吧半步。“我很愿意去你家住,如果那肯定不会给你造成很大麻烦的话。”

“我们很欢迎你来。在这里,几乎不可能找到另一个来自英国的人一起谈话。”她们绕路回索耶家,路上遇到了年轻的麦克莱恩太太,一头金发,推着婴儿车。她们停下脚步,琴说:“我必须到海湾地区的威尔斯镇去见乔·哈曼。我可不可以在您的飞机上预订一个周一去克朗克里的座位?”

“我想应该没问题。我正要去办公室,我会让他们把你加入周一的旅客名单。我要不要请他们给你安排从克朗克里继续到威尔斯镇的行程?我想你能直接从克里去威尔斯镇。但如果你想那样做的话,他们要先查一下,看能不能订到机票。”

“您实在是太好了,”琴说,“有劳他们费心了。”

“没问题。今晚来不来游泳池?”

“好的,麻烦了。”

她们继续走到索耶家。那是一间坐落在小花园中的平房,非常漂亮,蔷薇花爬满屋顶,花园里种满了英国花朵,一个洒水器在草地上浇着水。索耶太太头发灰白,是一个很实在的人,对琴的款待热情周到。她带着所有澳大利亚女人对旅馆的厌恶说:“你跟我们一起住比住在那个鬼地方好多了。你来了真好,佩吉特小姐。露丝昨天把你的事情告诉了我们。见到同乡真让人高兴。”

琴回旅馆收拾手提箱,半路在邮局停下。她要写一份电报给乔·哈曼,告诉他她打算去找他。她花了三刻钟吮吸铅笔头,斟酌措辞。最后她写道:

近闻你从关丹酷刑中恢复倍感高兴。我兹在澳大利亚并计划下周去威尔斯镇见你。

琴·佩吉特

她带着手提箱坐出租车去索耶家安顿下来。她和这些友善的人一起待了四天。第三天,她实在不忍心继续向她们隐瞒自己的秘密了,告诉了露丝和露丝的妈妈在马来亚发生的一切,以及她寻找乔·哈曼的原因。她深恐此事被登上报纸,求她们不要告诉其他人。她们同意了,但请她等索耶先生下班后,把她的故事再讲一次给他听。

那天晚上,索耶先生有很多使她感兴趣的话要说。“乔·哈曼可能了解到那儿的潜力。”他说,“海湾地区现在还很荒僻,但他是一个年轻人。在澳大利亚,一切都可能发展神速。二十年前这个镇还什么也没有,但看看现在!海湾地区有一个优势,就是雨水。我们这儿每年有六到七英寸的雨——大概是伦敦的四分之一。乔·哈曼那儿可能有三十英寸——比英国还要多。从长远来看,那肯定是一个巨大的优势。”

他吮着吸管。“提醒你注意,”他说,“那些雨目前对他们来说并未产生什么实际利益,因为它们全部集中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并且直接流入海中,并不像你们在英国那样,雨水是分散在全年的。但我去年遇到一个从家乡来的小伙儿,他说要不是每条河上每隔三英里左右就有一个堰,你们英国大部分的雨水也一样直接流入大海。那是澳大利亚人还未能抽出时间来做的事情——保护牧场水源。他们在这方面做了一些工作,但并不很多。”

住在索耶家的那几天里,琴不可避免地听说了露丝·索耶的爱情生活。它有失严肃,主要围绕一个比利·韦克林先生展开。这位先生有路修的时候就去修路。“他在战争中的表现太出色了,”她告诉琴,“二十三岁就当了上尉,但他跟你的乔·哈曼没法比,他还不曾为我受过酷刑……”

“我并没有和乔·哈曼谈恋爱,”琴颇带尊严地说,“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平安无事。”

露丝仍在四处寻找适合她的工作。

“我喜欢商店,”她说,“我不可能去学习速记,像你那样。我觉得商店就很好了,但我不知道在服装店工作有那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衣服不上身,我就永远不知道它适合什么人穿。所以我想我永远成不了一个服装设计师。我想经营一个牛奶吧,那是我的理想。我想,开个牛奶吧一定会很有趣……”

琴去银行拜访索耶先生,他以专业人员的身份接待了她。她请他帮忙,等她离开后,把任何到达她账户的收入都汇至威尔斯镇。她周一上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爱丽丝斯普林斯,索耶一家和麦克莱恩一家也满心不舍。

她乘坐一架蜻蜓号飞机飞了一整天,深受启发。飞机并没有直接飞往克朗克里,而是迂回穿梭于澳大利亚中部的荒地,在各个牛场收取小包邮件,顺带捎上牧工和旅行者,飞行一百或者一百五十英里后又放下他们。在当天的行程中,飞机降落了八到十次,在阿马鲁、哈切特河、库伦地、罗克汉普顿山丘和很多其他牛场。每到一处,他们都会下机喝一杯茶,和牛场经理或者主人闲聊,然后再上机继续行程。那天快要结束的时候,琴·佩吉特已经确切知道了牧场住宅的模样,并渐渐对里面发生的一切了如指掌。

薄暮时分,他们到达克朗克里。克朗克里是一个相当大的镇子,坐落在铁路沿线上,该铁路向东直抵汤斯维尔海边。这里属于昆士兰地区,她一听到当地慢悠悠懒洋洋的昆士兰腔调,乔·哈曼的音容笑貌马上扑进了她的脑海。她坐一辆非常旧的敞篷车到达邮局旅馆,要了一个房间。但饭点已过,她只好走到宽阔的中心大街上,在一片尘土飞扬中找餐馆吃晚饭。她发现,爱丽丝斯普林斯那种干净的魅力,在克朗克里连半点也找不到。这里满镇都是牛的气味,街道宽阔,有很多旅馆和几间商店,人们沿着街道将牛群赶进牲畜栏中。所有房子都是木制的,屋顶是漆成红色的瓦楞铁。旅馆都是两层的,但其他房子几乎都只是平房。

她不得不在那里逗留一天,因为去诺曼顿和威尔斯镇的飞机每周只在周三有一班。早饭后,她趁着空气仍然凉爽,走出旅馆,沿着巨大的中央街道走了半英里,来到镇中心一端,再走四分之一英里就到了另一端。然后她去看了一眼火车站。再看完机场后,就几乎把克朗克里看遍了。她顺路到一个卖玩具和报纸的商店转了一圈,但所有读物都卖光了,只剩下几本女装裁缝杂志。气温开始升高的时候,她回到旅馆,设法从旅馆老板娘那里借到了一本澳大利亚的《女士周刊》,拿回房间。她脱剩勉强能遮羞的衣服,躺到床上,在炎热的白天里,任涔涔热汗兀自流淌。克朗克里大部分其他市民似乎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饭前不久她就恢复了精神。她洗了个澡,去咖啡店点了一杯冰淇淋苏打。昆士兰人称作“茶”的晚饭,竟是油腻腻的烤牛肉和葡萄干布丁,真让她吃不消。黄昏的门廊暮色阴沉,她在帆布躺椅里坐了一会儿,晚上八点又爬上床睡觉。

她黎明前就被叫醒了,在晨光熹微中赶赴机场。这次的飞机是一架复古龙号,跟上一架一样流连于各个牛场之间,像卡农比、温杜拉和米尔加拉。大约中午的时候,经过四五次降落,他们飞经海边,一片荒寂的沼泽地海岸,之后很快就在诺曼顿降落了。半小时后他们重新起飞,飞往康斯坦茨山丘牛场。他们在那里喝了一杯茶,和经理的妻子聊了会儿天,再次起飞,飞往最后一站——威尔斯镇。

他们下午两三点钟抵达威尔斯镇,琴在飞机降落前盘旋的时候得以鸟瞰这个地方。这个郊区桉树茂密,青翠欲滴,吉尔伯特河奔流入小镇脚下大约三英里处的大海。威尔斯镇及其周边地区肯定深涵地下水,因为她可以看到一个木制码头,吉尔伯特河一直延伸至内陆,以她的目力根本望不到头,远蔽在水汽迷蒙的热霾中。然而,所有其他水道都仿佛干涸了。

这个小镇本身由大约三十栋楼房构成,它们非常稀疏地分散在两条巨大的交叉街道边沿——或者说分布在两条土地的边缘,因为街道尚未铺设好。只有一栋是两层的,她后来知道那是旅馆。有许多泥路从镇中心通往各个方向的郊区。那是在威尔斯镇可以看见的一切,此外还有一个华丽的机场,战争期间出于防御目的而修建,有三条巨大的柏油路跑道,每条长一英里。

他们降落在其中一条跑道上,向一辆停在跑道交会处的卡车滑行。这辆卡车载有两桶汽油和一个用于加油的半回转泵。飞行员从驾驶舱下来时向琴说:“佩吉特小姐,您要在这里下吗?有人接您吗?”

她摇摇头。“我想见一个住在这个地区的人,他在其中一个牛场工作。我想我不得不去旅馆了。”

“您要见谁?阿尔·伯恩斯,那边卡车上的壳牌代理商,他认识这儿每一个人。”

她说:“太好了。我想见乔·哈曼先生。他是米德赫斯特牛场的经理。”

他们一起下了飞机。“早,阿尔,”飞行员说,“她需要加大约四十加仑。我马上就看看你的油。乔·哈曼在镇上吗?”

“乔·哈曼?”卡车里的人说,他身材瘦削,黑头发,年约四十。“乔·哈曼在英国。去度假了。”

琴眨眨眼睛,努力定定神。她已经准备好要听到哈曼在自己的牛场上,甚至去了凯恩斯或者汤斯维尔,但做梦也没想到会听到他在英国。她有一会儿头脑混乱得说不出话来,然后又想笑。她意识到两位男士正好奇地盯着她。“我给他发了一封电报,告诉他我马上来找他。”她愚蠢地说,“我想他没有收到吧。”

“不可能收到。”阿尔·伯恩斯慢慢地说,“什么时候发的?”

“大约四五天前吧,从爱丽丝斯普林斯。”

“哦,不,他不可能收到。可能发到了米德赫斯特牛场的吉姆·伦农那儿。”

“那是真的吗?”飞行员问道,“他去了英国?”

“大约一个月前去的。”那个男人说,“吉姆·伦农前几天晚上说的,十月底之前回来。”

飞行员转向琴:“您要怎么办,佩吉特小姐?您现在想留在这儿吗?这个地方可不怎么样。”

她紧咬嘴唇,思考着。“你们什么时候起飞?”她问,“回克朗克里吗?”

“没错,”他回答,“我们今晚回诺曼顿,在那里过夜,明天早上回克里。趁阿尔给她加油,我先去镇里一趟。大约半个小时后起飞。”

克朗克里是她最不想回的地方。“我需要考虑一下,”她说,“我要留在澳大利亚,直至见到乔·哈曼。待在凯恩斯还不错,是不是?”

“哦,凯恩斯是一个很棒的镇,”他说,“汤斯维尔也是。如果您一定要等六到八周,您不会想留在这儿的,佩吉特小姐。”

“我要怎样去凯恩斯?”她问。

“这个嘛,”他说,“您可以和我一起回克朗克里,然后坐火车到汤斯维尔,再往北坐到凯恩斯。我不太清楚坐火车需要花多长时间——肯定有六百到七百英里的路程。或者您可以在这儿等到下周三,下周的今天,坐空中列车直接到凯恩斯,行程大概两个半小时。”

“从克朗克里坐火车到凯恩斯要花多长时间?”

“哦,那我不知道。我想他们不会每天都从汤斯维尔发车去凯恩斯,但我不是很确定。您就按三天一班作计划吧。”他顿了顿,“当然了,最好的方法就是从克朗克里飞去汤斯维尔,再飞去凯恩斯。”

“我知道,”她对这些长途飞行的花费变得非常敏感,但不坐飞机就只能坐火车,而在内地的火车上度过三个星期简直要热死人,“如果留在这里等下周坐空中列车的话,会便宜很多,是不是?”

飞行员说:“哦,便宜很多。从这儿飞到凯恩斯要花十镑十五先令,飞回克朗克里再飞去汤斯维尔和凯恩斯要花大概三十镑。”

“我想这里的旅馆还挺便宜的?”

“我想大约每天十二先令六便士吧,”他转向正在忙着加油的壳牌代理商,“阿尔,康纳太太那里多少钱一晚上?”

“十先令六便士。”

琴飞快地进行了心算,留在这个地方,花一周时间等空中列车,她会省下十六镑。“我想还是留在这里吧,”她说,“那样比跟你回去便宜很多。我会留下来见吉姆·伦农,并等待下周的空中列车。”

“您知道这儿的旅馆是怎么样的吗,佩吉特小姐?”

“就跟克朗克里的邮局旅馆一样?”

“比那个更简陋一些。人们就在后院方便。”

她笑道:“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在床头放一把左轮手枪?”

他有点被震惊到了。“哦,您会发现这旅馆还挺体面的。但是,嗯,您会发现它有一点简陋。”

“我想我能活下来。”

那时另一辆载着几个人的卡车出现了。车里的人好奇地盯着琴看。飞行员帮她拿手提箱,放在后座上,司机帮她坐上驾驶室,让她坐在自己旁边。逃离炫目的太阳,再次进入阴凉的地方,令人觉得轻松多了。

司机说:“留在威尔斯镇?”

“我想见乔·哈曼,但他们说他出门了。如果康纳太太那里有空房间给我住的话,我会在这里待到下周,再坐空中列车去凯恩斯。”

他好奇地看着她:“乔·哈曼去英国了。您是英国人吧?”

卡车沿着宽广的柏油跑道开起来。“没错。”她回答。

他满面笑容地向她道:“我父母都来自英国。我爸,他在刘易舍姆区出生,我想是伦敦的一个区吧,我妈来自赫尔。”他顿了顿,“我叫斯莫尔,”他说,“森·斯莫尔,就像那个扛着火枪的小伙子一样。”

卡车开离跑道,开始跌跌撞撞、摇摇摆摆地走在通往小镇的土路上。驾驶室里尘土飞扬,引擎轰鸣,蓝色的烟气把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卡车每一个部分都在嘎吱嘎吱地尖叫。“乔·哈曼为什么要去英国?”她扯着嗓子喊道,以期盖过阵阵喧闹声,“他去那里做什么?”

“我想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吧,”斯莫尔先生回答,“他几年前赢了珍宝盒。”这在她听来像希腊文。“这个季节在牛场也没多少活儿。”

她喊道:“你知道旅馆有没有空房间吗?”

“哦,有的,您能开到一个房间的。您刚从英国出来?”

“是的。”

“现在家那边的配给制怎么样?”

她大喊着回答他。她一边说,卡车一边颠簸摇摆着前行,穿过沿路片片风光。他们路过一座修在道路旁边的小木棚屋,五十码后又路过左边的一座,往前一点再路过一座,然后就开上了主街道。他们停在一栋两层楼房前,底层门廊上有一个褪了色的招牌,上面写着:“澳大利亚旅馆”。“就是这里了,”斯莫尔先生说,“进来吧,我去找康纳太太。”

澳大利亚旅馆是一座很大的楼房,有大约十个门朝顶层门廊的小房间。地板和门是木的,其余整栋房子都以木作框架,以瓦楞铁做面。那时琴已经习惯了无处不在的瓦楞铁屋顶,但睡房的瓦楞铁墙对她而言还是件新鲜事物。

斯莫尔先生去找康纳太太时,琴在顶层门廊等待。门廊上有几张床。老板娘睡眼惺忪地来到她跟前。老板娘身材高挑,头发灰白,五十岁左右,看起来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琴说:“下午好。我叫琴·佩吉特。我不得不在威尔斯镇住到下周。请问您这里有房间吗?”

那个女人上下打量着她。“嗯,我真的说不好。你是单独旅行吗?”

“是的。其实我是来见乔·哈曼的,但他们告诉我他出门了。我要去凯恩斯。”

“你刚刚错过了去凯恩斯的飞机。”

“我知道。他们说我要等一个星期才能坐上下一班。”

“没错。”女人四处张望,“嗯,我说不好。你瞧,男人们通常睡在这个阳台上。那对你来说不太好。”

森·斯莫尔说:“那两间后屋呢,老妈?”

“对了,她可以住那儿。”她转向琴。“在背面的阳台上,能看到后院。你会看到牧工们都去后院上厕所,但我拦不住他们。”

琴说:“我想我能挺住的。”

“你以前在内地的镇子住过?”

她摇摇头。“我刚刚从英国出来。”

“是嘛!英国现在怎么样了?你们吃得饱吗?”

琴又回答一遍。

“我有一个姐姐嫁给了一个英国人,”那个女人说,“住在一个叫作古尔的地方。我每个月都给她家寄去一个包裹。”

她带琴去看房间。房间很干净,有一个相当不错的蚊帐。房间小小的,但向过道开的门正对着向阳台开的双层落地窗,穿堂风很凉快。“没有人走这边的阳台,除了安娜——她是女仆。她睡另一间,如果你晚上听到任何动静,希望你会告诉我。我盯着那个姑娘。”她把话题转向通风,“你把门打开一条小缝,用你的箱子顶着它,那样就没有人能走错门闯进来了。再开着窗,穿堂风就飕飕的了。我在这个地方一直睡得很好。”

她往下扫了一眼琴的手,说:“你还没结婚?”

“没有。”

“嗯,这个地区的每一个牧工都会到镇里来看看你的。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琴笑道:“我会的。”

“那——你是乔·哈曼的朋友?”

“我俩是战时认识的,”琴说,“在新加坡等船回国的时候。”至少这比她上一个谎言更接近事实。“后来我来了澳大利亚,就给他发了一份电报,说我想来见见他。我没有收到回复,所以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过来了。但他却去‘丛林流浪’了。”

那女人笑道:“看来你学会了一些澳洲土话。”

“乔·哈曼教我的,我俩在战争期间认识的时候。”

森·斯莫尔把琴的手提箱拿了上来,她向他道谢,他窘迫地转身走开了。她走进房间,脱下湿答答的衣服,去浴室洗了一个淋浴,换上干爽的衣服。六点半,铃声响遍整座瓦楞铁楼房,她已经准备好吃晚饭了。

她找到下楼去餐厅的路。那里已经坐着三四个人,他们好奇地望着她。一个发育良好的十六岁女孩儿让她单独坐一张已经摆好的小桌子,后来她知道这女孩儿叫作安妮。“烤牛肉,烤羊肉,烤猪肉,烤火鸡,”她说,“茶还是咖啡?”

天气仍然闷热难耐。餐厅里到处都是苍蝇,扑在琴的脸、嘴唇和手上。“烤火鸡。”她说。了解清楚此处食物的供应情况后,明天尽可以优哉游哉地吃一顿清淡的。“茶。”

安妮端上来一个堆满了肉和蔬菜的盘子,热气腾腾,异常油腻,马上招来了一大堆苍蝇。一会儿茶也来了,里面加了罐头牛奶。土豆看起来很新鲜,但胡萝卜和甘蓝明显是罐头蔬菜。她镇静地想道,这些苍蝇很可能以痢疾收场,但她有应对办法。她有充足的磺胺嘧啶帮她挺过这周。她吃了这份巨大盘餐的四分之一左右,喝了两杯茶,就吃撑了。

她马上跑到外面的新鲜空气中去,逃离苍蝇的攻击。底层门廊大约距离地面三英尺高,上面有两三张帆布躺椅,就放在离酒吧入口不远处。她已经深知澳大利亚规矩不允许女人靠近酒吧,但在旅馆里又找不到其他可以坐的地方,只好在其中一张躺椅上坐下来,一边担心着这样做是否会违反当地礼节。

她点燃一根香烟,边抽边看风景。已是黄昏时分,但太阳仍然猛烈,一大片作为街道使用的土地沙尘滚滚,淹没在一片金色的浮光里。街道另一边,一百码开外,有一坐很大的单层楼房,仿佛经过多次加建,挂着一个牌子——威廉·邓肯杂货店。没有任何迹象表明镇里还有其他商店。邓肯先生的商店外面,有三个非白人牧工在一起聊天,其中一个拿着一个马鞍。他们都是人高马大的年轻人,身材健壮,外表很像黑人,同时也像黑人一样,似乎有许多可以嘲笑的事物。

沿着大街另一边更远处,有一条六英寸长的管子,垂直从地上伸出来,高出地面大约八英尺。水从这条管子的顶端喷出,形成一个小喷泉。水仿佛烧得很热,因为有一团水蒸气围绕着小喷泉。水落在地上形成的小溪流一直流向远处,也全程冒着腾腾热气。四分之一英里开外有一座横跨小溪流修建的小屋,这样水可以流进小屋里,从另一面流出,但琴还没有发现这座建筑物的用途。

一阵低语声从酒吧内传进她的耳朵,不时地就有一个男人经过她身旁,走进开着的门。她在这个地方一个女人也没见着。

不久,一个年轻人路过时向她笑道:“晚上好。”她也向他笑道:“晚上好。”

他马上停下脚步,她知道麻烦来了。“我今天下午看见你和森·斯莫尔一起来的。是坐飞机来的吧?”

他是一个外貌整洁的青年庄稼汉,走起路来摇摇摆摆的,一副典型的牧工相。他穿着绿色骑马裤和绑边靴子,一看见它们就知道他的职业。尝试冷语相向是不明智的。“没错,”她说,“我从克朗克里来的。请告诉我,那是天然水资源吗?”

他朝她指的方向看。“天然?那是个钻头。从来没有见过吗?”

她摇摇头。“我刚刚从英国来。”

“从英国来?哦,老天,”他拖着内地那种慢悠悠的腔调说,“英国怎么样?你们吃得饱吗?”

她又回答了一遍。“我老爸来自英国,”他说,“一个叫作伍尔弗汉普顿的地方。离你住的地方近吗?”

“大约两百英里吧。”她回答。

“哦,挺近的。那你应该知道这个家庭。姓氏是弗莱彻。我是彼特·弗莱彻。”

她向彼特解释说英国人还挺多的,又重新回到钻头的话题上。“你们从钻孔钻上来的水是不是都那么热?”

“太对了,”他说,“而且是矿泉水——你不能喝那些水。还有气一起喷上来。我去点着它,如果你想看的话。”他解释说那会喷出大约五六英尺高的火焰。“等天黑一点时我再点给你看。”

她说他人真是太好了,他看起来一脸窘迫。阿尔·伯恩斯,那个壳牌代理人和卡车修理工开车路过,停下来加入他们的谈话。“安顿下来啦,佩吉特小姐?”

“是的,谢谢您。我会在这里待到周三,然后继续去凯恩斯。”

“很好,我们在威尔斯镇很少看到陌生面孔。”

“我正在这里问彼特关于钻孔的事情。彼特,牛喝这些水吗?”

那牧工笑了。“如果它们找不到比它更甜的水就喝。你会发现它们在雨季是不喝这些水的,但旱季时它们喝得挺好。”

“有一些钻头它们是不碰的。”阿尔说,他正在给自己卷烟,“人们在因弗高登放下去一个钻孔,那是这儿和诺曼顿之间的一个牛场——往南一些。人们要往下钻差不多三千英尺才能找到水,真是费了好大力气,哦,老天。钻孔队在那儿干了差不多三个月。后来当他们钻到水的时候,那些水散发着矿物质的恶臭,牛连碰都不碰一下,即使旱季时也不。更可怕的是,那些水连草都种不活。”

又有两个男人过来加入躺椅旁边的小聚会。“请告诉我,”她说,“为什么这个镇的房屋这么分散?为什么不修建得密集一些?”

其中一个四十来岁的新来者说:“过去这儿沿街有很多房子。我有一张这儿的照片,拍于1905年。明天拿来你看。”她后来知道他叫作蒂姆·惠兰,是一个木匠。

“那时这里的居民比现在多吗?”

阿尔·伯恩斯说:“哦,老天。这就是其中一个淘金镇,佩吉特小姐。也许你不知道,但这儿一度有三万人呢。”

另一个新来者说:“八千人。我在一本书上读到的。”

阿尔·伯恩斯固执地说:“我老爸总是说他刚来的时候这儿有三万人。”

这明显是一个古老的辩题。琴问道:“现在有多少人?”

“哦,不知道。”阿尔转向其他人:“你说现在有多少人,蒂姆?”他对一旁的琴说:“他是做棺材的,问他就对了。”

“一百五十人。”惠兰先生说。

森·斯莫尔加入了门廊上的谈话。“目前在威尔斯镇住的还不到一百五十人呢。不会多于一百二十人。”他顿了顿,“当然是指住在镇里的人,不包括牛场的居民。就住在镇上这儿的,不算土著。”

谈话演变成一场小小的争论,所以他们开始坐下来数人数。黄昏的光亮渐渐褪去,琴坐在那里看他们做统计,心想这群人真有趣。最终结果是一百四十六人。数据终于被确认时,她已经听到了镇上大部分人的名字和职业。

“这里以前有金矿吗?”她问。

“没错,”斯莫尔先生说,“他们曾扬言说有一百个呢,都在这些小河沿岸,哦,老天。这儿曾经有十七家旅馆。十七家。”

另一个人说:“那时候轮船从布里斯班驶来这儿——绕过约克角半岛,沿着吉尔伯特河一直往内陆走,去到栈桥那儿。我从未亲眼见到过,都是听我家老头儿说的。”

琴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金子都淘光了?”

“是的。他们从河里和礁石表面就能淘出金子,太容易了。后来他们要挖得很深,使用很多机器,那就不值当了。这些镇都一样。克罗伊登是,诺曼顿也是。”

“他们说要在克罗伊登开一个矿——再开一个。”某人说。

“从我记事起他们就老那么说。”

琴问:“但那些房子呢?人们都离开了吗?”

“房子后来就塌了,或者被拆掉,材料用来修补其他房子。”阿尔告诉她,“人们挖光了金子,就不再留在这儿了——他们待不下去。现在这里只剩下牛场了。”

男人们越聊越起劲,琴偶尔插进一两句话或者几个问题。“鬼城,”有人说,“有一次我在书上读到的,他们就这么叫这些海湾小镇。鬼城。那是因为它们都成了鬼魂,只有在过去有金子的时候才是活着的。”

“那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有人说,“这儿1893年首次发现了金子,到1905年就没多少人了。”

男人们谈话的时候,琴坐着,努力想象这个被抛弃的小城曾经有何等繁盛。那时,它有八千或三万居民,街道交错密布,沿街挤满了十七家旅馆和众多楼房。该镇的设计者,不论是谁,肯定做过一个伟大的梦。当他看见人们源源不断地涌入该镇追求事业,没几天人口就翻一番,自然有理由心生憧憬,要把这里发展成卡奔塔利亚湾的纽约。现在,残留下来的只有许多长方形的泥路,相互交织像一张破烂的网,再也不能称之为街道,其上也不复再见那些木制的楼房。只剩下模样古怪的楼房孤零零地挂在这张网上,仿佛过去梦想的残片。

夜幕降临后,彼特和阿尔出去为琴点燃钻头。他们划了半打火柴来点它,一片火焰猛地向上蹿起,照亮了整个小镇,在水和蒸汽间跳跃闪烁,直到最后被喷上来的一片水浇灭了。他们再次点着了它,琴饱览了该景象。很明显,这是该镇能提供的最佳娱乐节目,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以博她一笑。“太漂亮了,”她说,“我在英国从未见过类似的景象。”

他们都非常谦虚。“这儿周边大部分小镇都有这么一个可以点燃的钻头。”他们说。

那天的飞行使她非常劳累,九点钟,她向他们告辞,他们都祝她晚安。她走之前把阿尔·伯恩斯稍稍拉到一边。“阿尔,”她说,“我想见吉姆·伦农——他在米德赫斯特工作,是不是?我想在周三出发前见他一面。他会到镇里来吗?”

“他周六会来,”阿尔说,“我敢说他会在这儿过周六,喝格罗格酒。如果我听到任何人去那边,我会托人捎话给他,说你在镇上并且想见他。”

“米德赫斯特的居民会通过广播收发消息吗?”

他摇摇头。“那儿离镇里太近了,不需要那么费事。如果有人生病或者遭遇事故,他们可以带他进城,一个小时左右就到了。护士在医院有收音机。”他顿了顿,“大概明天就有人去那边。如果没有,或者如果吉姆·伦农周六不来,我就周日开卡车送你过去。”

“那真是太好了,”她说,“我不想太麻烦你。”

“不麻烦,”他说,“只是稍稍改变计划而已。”

她上楼睡觉。旅馆用电灯照明,后院有一个油引擎和发电机组,在她房间外面持续地工作着发电。她十点时听到酒吧关门,十点五分引擎停止工作,所有灯都熄灭了。威尔斯镇沉沉睡去。

她第二天在晨光中醒来,房间外面传来人们起床和洗漱的声音。她躺着打盹,聆听早晨的声音。早餐要七点半才开始供应,她起来洗了一个淋浴,准时出现在餐厅。她发现威尔斯镇的标准早餐是半磅牛排,上面盖两个煎蛋。她点了一个煎蛋,不要牛排,这让安妮非常惊讶。“早餐是牛排和鸡蛋。”安妮很耐心地向这位英国女士解释。

“我知道是这样,”琴说,“但我不想吃牛排。”

“好吧,你可以不吃它。”那个姑娘明显感到非常困惑。

“我可不可以只要一个煎鸡蛋,而不要牛排?”琴问。

“你的意思是,只在盘子里放一个煎鸡蛋?”

“没错。”

就食物的问题展开对话在威尔斯镇明显是一种新理念。“我去问问康纳太太。”安妮说,过了一会儿她从厨房回来,端着一个装着一块牛排和盖着两个煎鸡蛋的盘子。“我们只有一种早餐。”她解释道。琴放弃挣扎。

早饭后,她冒险走去大楼外面的厨房,找到康纳太太。“我有一些东西要洗,”她说,“请问我可以用您的洗衣盆吗?还有——您有熨斗吗?”

“安妮会替你做的,”康纳太太说,“把衣服给她吧。”

琴并不打算把衣服托付给安妮。“她有很多活要干,”她说,“而我无所事事。如果我能借用洗衣盆的话,我可以自己洗。”

“那好吧。”

琴整个早上都在底层背面门廊洗熨衣服,就在厨房门口。在那个干燥灼热的地方,把衣服挂在外面的晾衣绳上,十分钟就干了。厨房里的温度肯定接近一百二十度。琴匆忙走进去,从炉子上取走她的熨斗,心想,女人们每天都在这种条件下做三顿热饭,实在是坚毅得令人惊讶。不久安妮走过来,在门廊上东站站西站站,在琴洗衣服的时候偷偷地观察她。

安妮拿起一个装肥皂片的纸板箱。“你放多少这个进水里?”

琴说:“我想每加仑水放一盎司吧,是不是?据我所知就是这样。我就放一点儿。包装上有说明。”

那个女孩儿把包装转过来,细细察看。“在‘使用说明’里写着。”琴说。

康纳太太的声音从她身后的门口传来:“安妮不太认字。”

那个姑娘说:“我能看懂。”

“哦,你会吗?好吧,那你给我们念一念,看包装上写了什么?”

那个姑娘把箱子放下。“我最近练习得太少了。我在学校的时候念得可好了。”

为了缓和气氛,琴说:“你需要做的只是不断把肥皂片放进去,直到水适当起泡。各种水放的量不一样,因为硬度不一样。”

“我用普通肥皂,”安妮说,“我不太会用这种。”

过了一会儿那个姑娘说:“你是护士吗?”

琴摇摇头。“我是个打字员。”

“哦,我还以为你可能是个护士呢。差不多所有来威尔斯镇的女人都是护士。她们在这里都留不长。六个月,然后就受够了。”

大家都不说话。“如果你曾经当过护士,”过了一会儿,那姑娘说,“我想请你开一些药。我最近一起床就觉得很不舒服。今天早上还吐了。”

“那可真糟糕。”琴小心地说。似乎也没别的可说。

“我想我要去医院,”安妮说,“找道格拉斯护士开点药。”

“换我也会这么做。”

当天白天她见到了威尔斯镇大部分有头脸的人物。她穿过马路到杂货店去,尝试买点香烟,但只买到一听烟丝和一包卷烟纸。她在杂货店里和比尔·邓肯聊天,他拿出一块石英石给她看,说里面含有金子。她仔细端详这块石头的时候,学校教师肯莱小姐进来了。半小时后,琴过马路回旅馆,阿尔·伯恩斯来找她,想把她介绍给该郡的文书卡特先生。

下午大部分时间,她和威尔斯镇的其他人一样躺在床上睡觉。白天的热气消散后,她下楼到门廊上,跟昨晚一样坐在帆布躺椅里。牧工们很快就发现了她。他们一个接一个走过来,扭扭捏捏地,在这个英国姑娘面前毫无自信,但又无法抗拒她的吸引力。不久,他们都坐在了门廊上,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小圈子。

她让他们谈谈他们自己的事情,那好像是让他们放松的最佳办法。“这儿挺好的,”其中一个说,“是一个很不错的牧牛区。这儿的雨水比往南一些的牧场更充足。但我明年就要离开了。我的兄弟在罗克汉普顿的铁路上工作,他说如果我去投奔他,他会让我跟着他们干。”

琴问:“那里的薪水是不是要高一些?”

“嗯,不。我不认为那儿给的薪水很高。我在这儿有五镑十七先令六——当然,那是包食宿和日用的。这是普通骑马放牧人的薪水。”

她感到很惊讶。“那很不错,是不是?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讲?”

彼特·弗莱彻说:“这儿的薪水还可以。问题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无聊了。”

“你们这里有过电影院吗?”

“有一个小伙子每隔两个星期过来一趟,在郡政厅里放电影——就是那边那栋房子。”她看到一座矮矮的木结构建筑物,像谷仓一样。“他有一个月没来了,但卡特先生说他下周会来。”

“舞会呢?”琴问。

这个问题引起了一阵讽刺的笑声。“他们有时试着举办,但在这个地方很难办起来。姑娘太少了。”

彼特·弗莱彻说:“我们这些来威尔斯镇的牧工大约有五十个,佩吉特小姐,但可以跟我们一起跳舞的未婚姑娘只有两个,多丽丝·纳什和苏西·安德森。我是说年龄在十七到二十二岁之间的姑娘,不包括孩子和已婚女士。”

其中一个牧工坏笑道:“苏西已经不只二十二了。”

琴问道:“但这里的姑娘们都怎么了?这附近肯定还有其他姑娘吧?”

“她们都去市里找工作了,”某人说,“威尔斯镇没有适合女孩儿干的工作。她们去汤斯维尔或者罗克汉普顿——还有布里斯班。”

彼特·弗莱彻说:“那正好是我要去的地方,布里斯班。”

琴说:“这么说,你们不喜欢在牛场上工作?”她想起乔·哈曼和他对于内地的满腔热爱。

“哦,牛场挺好的。”彼特说。他迟疑了一下,不确定该如何准确地向这个英国女士表达他的感受,同时避免一时大意说出脏字。“我的意思是,”他说,“一个小伙子有权利找一个女朋友结婚,就像任何其他人一样。”

她盯着他看:“真是这样吗?”

“这儿是个鬼地方,”有人说,“这儿真是个鬼地方。不是开玩笑,女士。五十个单身汉争夺两个未婚姑娘。老爷们儿在这儿讨不到媳妇儿。”

另一个人向她解释道:“您瞧,佩吉特小姐,如果一个姑娘是正常的,脑子没坏——比如说,就像您这样——就不会留在这儿。一旦到了可以离家的年纪,你就会离开这儿,去一个能找着工作的地方,自己养活自己。老天,你会的。留在威尔斯镇的姑娘都有点笨,在其他地方混不下去,要不就是想留下来照顾老人。”

另一个人说:“那样想的姑娘会带老人一起进城。像埃尔西·弗里曼。”

琴笑道:“你是说,如果你留在威尔斯镇,最终只能娶一个不怎么抢手的姑娘了。”

他们尴尬地面面相觑。“嗯,小伙子都想周游四方……”

“如果你们都进城,周游四方的话,谁来经营这些牛场呢?”琴说。

“让经理为此而头疼吧,”彼特说,“我自己的事儿就够我头疼的了。”

那晚饭后不久,一辆破旧的老雪佛兰越野车开来旅馆。它的车头是一个驾驶室,车身则像卡车一样是敞篷的。司机是一个瘦削的男人,五十来岁,看起来弱不禁风。他旁边坐着一个棕色皮肤的女孩儿,二十到二十五岁,皮肤光滑,面容安详。她不是纯本地人,但很可能只有四分之一白人血统。她穿一条鲜艳的红色连衣裙,抱着一只小猫咪,它显然是她的一大乐趣。他们穿过门廊进入旅馆,男人拿着手提包。他们显然要在旅馆过夜。饭点时,琴看见他们和男人们一起坐在另一张桌子旁边,但几乎不跟别人说话。

饭后琴问康纳太太他们是谁。“那是埃迪·佩吉,”她说,“是卡莱尔牛场的经理,那牛场大约在一百英里开外。那个土著女人是他太太,他们过来购物。”

“明媒正娶的妻子?”琴问。

“哦,是的,他和她是合法结婚的。布什修士会的科普兰修士去年正好在那儿,为他们主持了婚礼。他们时不时来我这儿住。我必须说,她从未惹过任何麻烦。当然了,她是文盲,话也不多,总是带着一只小猫咪或者小狗。她就喜欢小猫小狗什么的。”

琴想起那个男人脆弱却睿智的脸,觉得这对夫妻很不般配。“我真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康纳太太耸耸肩。“我想是寂寞的缘故吧。”

那晚琴上楼回卧室的时候,看见一个人站在俯瞰后院的阳台上,倚在扶手旁。阳台上只有两个睡房,她的和安妮的。在微弱的光线中,她走向双层落地窗时说:“晚安,安妮。”

那个女孩向琴走来。“我一直感觉很糟糕,”她嘟囔道,“介意我问你件事情吗,佩吉特小姐?”

琴停下脚步。“当然不介意,安妮。什么事?”

“你知道怎样打掉婴儿吗,佩吉特小姐?”

琴在早上的对话后,对这句话早有心理准备。一阵对孩子的深切惋惜涌上心头。“我很抱歉,安妮,但我不知道。我不认为你应该那样做。”

“我去找道格拉斯护士了,她告诉我我的问题。老爸知道了肯定会狠狠揍我一顿。”

琴执起她的手,把她拉进卧室。“进来,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安妮说:“我知道有一些办法,比如吃点什么药,或者去骑马,或者类似的事情。我想也许你以前也被迫这么做过,应该知道办法。”

“我从不需要这么做,安妮。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不让他娶你,名正言顺地把孩子生下来?”

那个姑娘说:“我不知道孩子是谁的。他们都会赖账的,不是吗?”

这是一个琴从来不需要面对的问题。“我想他们会的。”

“我想去问问我的姐姐贝西。她应该知道。她结婚前就有俩小孩儿了。”

看来贝西在这方面的知识对她不会有什么用。“护士难道不会帮助你吗?”

“她只说我是个荡妇。那没什么帮助。就算我是个荡妇吧。在这个鬼地方也没别的事情可做。”

琴尽她所能好言相慰,但话语对安妮毫无用处。她关心的不是道德问题,而是现实问题。“老爸知道后,肯定会大发雷霆,”她忧心忡忡地说,“他会打死我的。”

琴无能为力,不久她们各自上床睡觉。琴久久不能入寐,苦苦思索人类遭受的各种痛苦。

她继续在威尔斯镇待了两天,坐在门廊上和牧工们聊天,参观镇上各座建筑物。肯莱小姐带她去学校,道格拉斯护士带她去医院,卡特先生带她去郡政厅——那里的公共图书馆只有少得可怜的几册书。沃特金斯先生带她去苍蝇横飞的银行,海恩斯警察长带她去警察局。周末时,她对威尔斯镇已经非常熟悉了。

吉姆·伦农跟预想一样,周六进镇买格罗格酒。他开着一辆国际越野车,比普通汽车大一号,前座后面拖着一个像卡车那样的车身,装备着七十加仑的油箱和五十加仑的水箱。琴知道那是乔·哈曼的财产。伦农先生身材瘦削,皮肤棕黄,沉默寡言。

“我昨天收到了一封航空邮件,”他拖着那种懒洋洋的昆士兰调子说,“乔已经坐上轮船,启程从英国回来。他说预计十月中旬到达。”

“我知道了。”琴说,“我想在回英国之前见他一面。我已经计划好周三飞去凯恩斯,在那里等他。”

“好的。我觉得你要在这儿等他的话也太无聊了。我想邀请你去米德赫斯特,但那儿更无聊。”

“乔在英国都做了些什么,伦农先生?他告诉您他去那里干什么了吗?”

牧工笑道:“我连他要去英国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他要去布里斯班,后来我收到信说他去英国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去。他确实在昨天给我的信里说,他见到了一群属于一位丹尼斯·弗兰普顿先生的赫尔福特牛,那群牛棒极了。也许他把牛运到国外去育种了吧。他什么也没跟我说。”

她告诉他,她的地址就是凯恩斯的海滨旅馆,请他收到乔到达的准确消息后通知她。

那晚,她照常坐在门廊的躺椅上,阿尔·伯恩斯带了一位蓄着胡须的老人家来见她。这位老人家非常腼腆,阿尔费了不少力气才把他从酒吧里拽了出来。他拿着一个袋子。“佩吉特小姐,”阿尔说,“这是杰夫·波科克。”琴站起来和他握手。“我想你会很乐意认识杰夫的,”阿尔兴奋地说,“他是全昆士兰最好的短吻鳄猎人。是不是,杰夫?”

老人家摇摇脑袋。“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捕猎短吻鳄了,”他说,“我想现在还算是个内行吧。”

阿尔说:“他有一张鳄鱼皮要给你看,佩吉特小姐。”他又向老人家说:“把你的鳄鱼皮给她看一下,杰夫。我打赌她从未在英国见过那样的皮。”

杰夫·波科克拿起袋子打开,拿出一小张卷起来的鳄鱼皮。“当然了,”他说,“我已经自己把它洗干净、裁剪好并晒干了。我一般只是用盐腌起来卖给制革厂。”他在她面前的地板上摊开鳄鱼皮,“斑纹很漂亮吧?我敢打赌您在英国没见过这样的鳄鱼皮。”

它惹起了琴的乡愁。她想起了佩里维尔西大道上红彤彤的公共汽车,帕克和利维公司,一排排姑娘们坐在工作台边制作鳄鱼皮鞋、手提包和化妆盒。她笑了。“我在英国见过成百张这样的鳄鱼皮,”她回答道,“这是我真正了解的一样东西。我曾经在一个手提包和化妆箱工厂工作,原材料就是这种皮革。”她拿起鳄鱼皮,轻轻抚摸着,“我想我们用的皮比这张硬。你把它加工得非常好,杰夫。”

又有两三个人过来了。他们添油加醋地流传她的故事。她告诉他们关于帕克和利维公司的一切。他们对此很感兴趣,没有人知道这些皮革被卖出海湾地区后的下落。“我知道他们拿它做鞋子,”杰夫说,“但我一双也没见过。”

琴在脑海里形成了一个模糊的主意。“像这样的皮,你们每年能找到多少张?”她问。

“去年我卖出去八十二张,”那位老人说,“不算很多。几乎都是三十到三十六英寸宽的皮。一条大概十一英尺长的短吻鳄。”

“杰夫,你能把这张卖给我吗?”

“你要来做什么?”

她笑道:“我想用它来给自己做一双鞋子。”她顿了顿,说,“如果蒂姆·惠兰可以给我做一双鞋楦的话。”

他一脸窘迫。“不要钱,”他生硬地说,“我把它送给你吧。”

她和他争论了一小会儿,然后感激地收下了。“我们要找一点小牛皮做鞋底,”她说,“以及更厚一些的材料来做鞋跟。”

她在手里抚弄着这张鳄鱼皮。“真柔软啊,”她说,“让我告诉你们它的用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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