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语学习:理论的未来（2）：无可逆转

摘 要：在理论衰落之后，轻易的复苏是不可能的，而折衷主义和包容法也难以奏效。因此我们可以思考理论的历史，试着跳出理论，以便从外部来审视它。不过，直到最后我们还是一直想要讨论我们自身变化的这个过程，因为这于我们而言最为重要。但是，那种将形而上学和生成变化联系起来的理论，正是我们走到如今僵局的原因。所以，我们需要的是抛弃形而上学来谈论生成变化的方法：一种从文化层面讨论我们如何成为如今这个状态的方法。

关键词：过程理论；折衷主义；包容性；形而上学；生成；解释

对待过程理论困境的一种方法是某种形式的折衷主义——特别是把几种近期理论形式结合在一起。这里的想法似乎是：如果我们无法解决过程理论中的时间问题，那就让空间取代时间。如我们前面所见，时间对于过程理论来说是个问题。时间意味着序列，序列引向过程，过程又引发那些潜藏的决定论或必然性的问题，过程理论无法回答这些问题。也许，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彻底避免这些问题。方法之一就是折衷主义，我们从这些不同形式的过程理论中拿来我们想要的部分，加上解构，再加上我们喜欢的其他东西。因为我们没有给出更大的承诺，只是拿走一点这个、一点那个，我们不需要从过程的角度考虑它们的问题。相反，通过把不同方法的各个方面结合起来，我们以并置的方式创造了一种非时间性的或者说空间性的组织形式。我们因为没有专注于任何一种理论，所以避开了每个理论不得不处理的时间问题以及由此引发的麻烦。而且因为我们没有以任何序列组织这些不同方法的部分，我们就不需要处理时间的问题。这就是折衷主义希望能够避免过程理论产生的时间问题的方式。

目前对于折衷主义最为典型的批评是，它没有充分考虑不同理论形式所附带的包袱。比如，马克思主义关注的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而弗洛伊德主义或精神分析总是将内在性（interiority）的重要性置于外在性（exteriority）之上。你不能两者并行，两个都要。但假如你在分析中加入了很多18世纪末19世纪初英格兰经济状况的信息，那就会暗示这对情感产生了决定性的影响。而假如你热衷于抑制的心理动力学，那就意味着心理过程超越了任何外部的影响——包括薪资结构、阶级等级等。关键是，不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得不到任何东西。如果我们想要引入精神分析的分析技巧，就不得不认可内在性的首要地位。而如果我们想要探讨职业或房租与工资的对比从而论述它们对社会或阶级意识的影响，那么就必须认同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马克思主义信念。换句话说，所有这些理论的各种方面都有其隐含意义和相应后果，它们常常会相互抵牾。当我们把它们结合到一起，结果不可避免地要自相矛盾。

过去我曾认为折衷主义所引入的不同理论之间的矛盾和差异足以成为放弃这种办法的理由。但现在我不再这样认为。最近我想到，有一个地方恰好就是这种矛盾和差异，而且是一个具有实体的例子：博物馆。想一想博物馆是如何将各种互不相干的事物放在一起的：在不同时期创作的高雅艺术作品，它们甚至来自完全不同的文化语境（比如东方和西方），很可能还有各种样式的匠人作品。但不管怎样，我们通常不会觉得这种矛盾和差异不够和谐而难以接受。我们甚至可能会——在适当的情况下——感到颇受启发。我认为，其中的原因是，我们受到了另一种视角的支配，这是一种不同的组织原则。我建议将这种原则称为收藏原则。收藏者不需要担忧他放在一起的各种不同物件是否有差异。相反，收藏者的理念可以说是假定收集起来的各种物件之间存在不同。毕竟，假如这些物件之间没有差异，那为什么要把它们放在一起，从而形成一个收藏的集合呢？一般来说，非常相近的物件大都来自同一时间和地点。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般没有将它们放在一起的强烈动机。因此，差异实际上非常有用：它会带来收藏的理由或动机，一种合理化的解释。收藏所做的，就是悬浮在差异性之上。显然，博物馆都会承认所收藏的艺术品之间存在着巨大的文化差异。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它充分意识到了所有附带的包袱。尽管如此，收藏本身是一种跨越文化距离的统一力量。以这种方式，我们也可以把折衷主义理解为表达了一种相似的收藏原则。因此我想继续我的博物馆类比，看看它能不能揭示这种收藏原则的某些潜力以及弱点。通过这种方式，我们也许可以期望对折衷主义做出某种评估，看它实际在多大的程度上将不同的理论形式融合在了一起。

也许，关于博物馆，我们最直接、最容易注意到的是它将自身作为空间组织起来的方式。此前我们也看到这正是折衷主义不同于过程理论形式的方面之一。过程理论关注的是时间，而博物馆和折衷主义利用空间来引入不同时期的物件或理论侧面。博物馆在把它们放置在一起的时候，实际上创造了一个空间。我猜想，我们大都去过某个博物馆，也都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是怎样布置摆放的。任何博物馆或收藏的关键是它的陈列。我们把陈列界定为一种房间或空间的组织安排，也可以通过观察它在构成收藏的不同物件之间建立的关系，以这个同样有效的方式明确陈列的内涵。我们可以看到，这对于引入或融合不同理论形式的折衷主义而言也是可行的。通过将这些理论形式融入同一个分析当中，它在不同的理论形式之间建立了一种关系：因为它们几乎同时占据同一个分析空间，所以这种关系几乎是空间性的。这就像我们从博物馆收藏的一个部分走到另一个部分的体驗——我们可以在头脑中将本来不会去比较的艺术作品或物件进行并置，由此我们也许会注意到除此之外不太可能看得到的关联。显然，这同样也适用于折衷主义：通过将不同的理论形式融入同一个分析当中，这种并置也可能极具启发性。

然而，我们也会在博物馆或收藏的空间组织方式中发现它们的弱点。简单来说，作为空间，博物馆只允许艺术作品以极其有限的方式相互关联。举个例子，假设我们在看一个包含17世纪荷兰艺术和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艺术的收藏展。我们希望这些作品被放在一起：17世纪荷兰画家伦勃朗等人很可能受到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画家提香等人的影响，因此将这两个收藏放在一起，可能会让我们更容易看到广泛的亲缘性以及具体的借鉴或影响。与此同时，我们还知道17世纪的荷兰艺术还可能对19世纪法国等地的现实主义产生了某些影响。为了让这个关系更加明显，将17世纪荷兰艺术藏品与19世纪法国现实主义藏品放在一起会很合适。但是，这些17世纪荷兰绘画大师们对光与影的处理还可能影响了印象主义流派。不论怎样，你可以看出我列出这些关系是为了什么：要在空间上表达所有这些关联，即便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也是非常困难的。这就是空间的有限性——任何一种组织安排只能表达某些关系。任何一个去过巴黎卢浮宫的人可能都记得从博物馆的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要花多么长的时间，而这又会在多大程度上消磨或者减弱其对不同艺术时期之间关系的感知。因此，空间是一种明确的局限。我们可以看到折衷主义也有同样的问题。它使得不同理论形式之间曾经潜藏的关系显露出来。但是在某种意义上，它选择特定的理论形式来占据同一分析空间，这会妨碍我们感知那些可能同等重要的其他关系。

不过，博物馆并不只是以空间的方式组织自身——它也创造自己的时间形式。最近我有机会参观了一家非常棒但（我怀疑）相对不那么出名的博物馆：德国不莱梅美术馆（Kunsthalle Bremen）。大多数最厉害的欧洲绘画藏品被陈列在一长套房间里，时间跨越四、五个世纪。结果就是，我和我妻子发现，一次性将它们看完会让人筋疲力尽。然而，这样做所得到的是对时间的一种确切感受，这种感受是在参观不莱梅美术馆陈列的绘画藏品整个序列之后形成的。显然这种时间与我们通常所经验的时间是不同的。不过我们所感受到的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时间的形式。也就是说，当你在不莱梅美术馆穿行于这一长套房间的时候，会获得一种明确的对连续性（progression）的感知。比如，你会看到一种艺术风格在一段既定时期内是如何演变的，以及从一个时期到另一个时期它是如何变革的。不管怎样，显而易见的是，至少在一个方面我们对所体验的这种时间有一种确切的不同感受。因为它完全形成于我们对一个序列的绘画的印象，这种时间并没有通常的时间带给我们的那种毫无缝隙的延续性（seamless continuity）。相反，我们明显地意识到从一幅绘画作品跳到另一幅的区别。在这个意义上，把我们在这里所感受到的称之为连续性而不是时间，也许更为准确。同样地，如果我们认为折衷主义涉及互不相干的理论形式，那么可以想见这些形式可以被安排组成某种连续性或者序列，但却产生不了我前面所说的那种毫无缝隙的延续性。

这里所缺少的东西似乎也很明显：我们在连续性这里得不到的就是可以称之为生活时间（lived time）的感觉。这可能就是很难从博物馆那里得到的东西。我们从一幅画走到另一幅画面前，这样就得到了一种连续性、一种序列的感知。但是我们却得不到生活时间所带来的毫无缝隙的延续性。对于博物馆而言，这并无大碍：我们并不会期待它给我们带来生活中的一切东西，或者是我们生活经历的总和。但是，对于作为理论替代物的折衷主义，我们的期待是不一样的。毕竟理论所带来的是对于我们如何成为我们所是这一过程进行描述的尝试。而我们知道这个过程具有显著的无缝延续性。从一个时刻走向另一个时刻，我们在持续的变化或生成当中。不过我们所经历的这种变化最终就是一种延续性。折衷主义如果不能讨论它，那么就缺失了某种东西，某种对于我们所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东西。

到此，我们从博物馆或收藏那里得到的是一个碎片（fragment）。不论那个收藏有多么庞大或者广博，它提供的永远都是一个更大总体的一个碎片。这就是博物馆或收藏的意义所在。毕竟我们并不想要它提供一切。假使它真的把一切都囊括在内，那我們永远也没有办法把它看完了。我们在其中寻找的显然就是一种挑选的结果——博物馆馆长认为他们藏品中最值得观赏的部分。但任何一种挑选的结果最终只是一个碎片。它是一个挑选过程的结果，因此不可能是总体——要是它可以成为总体，那就没有挑选的必要了。如果不是总体，它就只能是其中的碎片：某种曾经属于一个更大整体的东西。然而，如果把它视作更大整体的一个部分，就不可避免地遇到这样一个问题：它能在多大程度上代表那个整体。对于博物馆或者收藏者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可能稍许没那么重要。但是对于我们自己的生活而言，特别是对于我们如何成为我们所是这个过程而言，这个答案至关重要。在这个问题上我们不希望感到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遗漏了，或者说我们没有看到所有涉及的方方面面。也许这就是折衷主义有所不足的地方。因此，最终看来，折衷主义最让人苦恼的地方不是那种潜在的自我矛盾性，而是我们可以称之为碎片性的本质。

思考一下我们在博物馆或收藏中所没有看到的东西，最为恰当的描述可能是一种流动的、时间流逝的感觉，法国人叫它la durée（时间的延续）。谈论它的方法有很多，不过其中十分恰当的一个方法需要集中于我们的某种感觉，即通过毫无缝隙的延续性使我们从一个时刻过渡到下一个时刻。这对于博物馆或收藏来说，是最难以表现的。因为博物馆和收藏都只提供一个拣选出来的结果，所以我们不能期望它所提供的展品可以一一对应那种无缝延续性中的每个时刻。这并没有关系。毕竟我们还是可以从博物馆的展览中获得某种前进的感觉。我们在观赏一个时期到下一个时期的艺术作品，甚至是同一时期的两幅画作时，都可以看到其间的变化。这对于博物馆而言已经足够。一般来说，我们不需要博物馆告诉我们一个时期的艺术究竟是怎样发展到下一个时期的。因此，一幅艺术作品表现发展过程中的每个时刻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但是对于我们的生活和我们称为我们所是的过程而言，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时我们确实想要那种感觉，即我们有某种办法可以把握那种时间的流动或运动，而那就是我们的生活。这就是折衷主义所不能满足我们的地方。因为它总是涉及拣选或选择，它总是很难充分地表达那种时间的流动或延续。相反，我们所得到的最多是一个更大总体的某个碎片，就像在博物馆里一样。作为艺术，它是充分的。但考虑到折衷主义的初衷是要替代理论的，那么我们就有理由要求它提供更多的东西。

但是假如我们要找寻时间的流动或延续，你可以说我们实际上最终要的还是个过程。我们已经看到博物馆似乎可以给我们除了那个之外的任何东西。也许这就是以空间性为本质的事物的局限所在。通过可以解释为前进的某种空间的安排，你可以指向时间。但是你不能由此提供那种与过程相关的时间流动的感觉。这就是折衷主义的缺陷所在：因为它专注于拣选和选择，最终就只能是纯粹空间性的。而由于其空间性，它就只能放弃表现我们真实生活的能力，而后者永远离不开时间。结果就是，我们在折衷主义那里找不到过程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对于我们生活的质地，特别是我们的发展，具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翟亮，美国伊利诺伊大学香槟校区英语与比较文学系荣休教授，曾获美国国家人文基金高级研究员荣誉（NEH senior fellowship，1991—1992）。已出版英文专著：《美国文艺复兴的浪漫主义基础》（康奈尔大学出版社，1987）、《唯美主义：后浪漫时期文学的艺术宗教》（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1990）、《约纳森·爱德华兹与启蒙哲学的限度》（牛津大学出版社，1998）、《浪漫主义理论》（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出版社，2006）。他的主要研究方向为浪漫主义文学、批评理论、19世纪欧洲文学、美国文学和现代主义。

牟芳芳，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外国文学》杂志编辑。主要译作：《好奇的追寻》（阿特伍德著，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莎士比亚的历史剧》（蒂利亚德著，华夏出版社，2016）。

* 此摘要为《理论的未来》的全篇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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