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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语·像爱丽丝的小镇 第九章

所属教程:译林版·像爱丽丝的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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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1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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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那年的十一和十二月,琴·佩吉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工作得更加卖力。

露丝·索耶两周后在威尔斯镇与她会合,阿姬·托普十一月初登上了驶往澳大利亚的船。我请帕克先生让阿姬在离开英国之前来见我。她是一个古板的女人,干枯消瘦,但我马上就看出来帕克先生说得挺对的:如果要找人监督姑娘们工作,她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把她的票给她,还有一份打印好的路线说明,告诉她如何从悉尼坐飞机到威尔斯镇。随后我跟她谈起她的工作。“这是一件非常、非常艰苦的工作。”我说,“那个地方又艰苦又热,而且佩吉特小姐的生意完全从零开始。她有很多钱,但在那里经商的过程将自始至终困难重重。您能理解我的意思吗,托普太太?”

她说:“我收到两封来自佩吉特小姐的信,她寄了一张那个地方的照片给我,拍的是主街道。我必须说,那里看起来没什么地方好去。”

“去那儿你还挺高兴的,是不是?”

她说:“哦,我以前去过艰苦的地方。反正也就只去一年。”然后她说,“我一向很喜欢佩吉特小姐。”

我还有一件事情要托付给阿姬·托普。琴非常焦急地想买到一台空调,跟一个小冰柜差不多大小,可以放在房间里吸收热空气并喷出大量冷气。这对她而言似乎很重要,因为必须防止姑娘们在工作时满手是汗,在精致的皮鞋上留下汗渍。她在澳大利亚买不到,就给我发电报。我找到一家生产空调的公司,好不容易才买到一台,还暗地里花了一点钱。德里克·哈里斯非常善于应付这一类谈判。我让他们把空调送到我们办公室,存放在楼梯脚下。我带托普太太去看了一眼,安排好让她带上它去悉尼。她要带着它从悉尼飞去凯恩斯和威尔斯镇,所费不菲,但我觉得那是值得的,因为一年最热的时候即将来临。

在琴交代给我的任务中,这是最重要的一项,也是我个人对这笔投资能做出的最大贡献。她余下的电报都是关于一些毫不麻烦的琐事。阿姬·托普也从帕克和利维带走了很多东西:三大箱工具、鞋楦、样板和其他各种东西。运费总共一百四十六镑,我在英国替琴支付了账单。

一回到威尔斯镇,她就在乔·哈曼的帮助下开始修建工厂和冰室。他们在陈列着棺材的木匠车间里跟蒂姆·惠兰和他两个儿子开会。他们已经从凯恩斯预订了两卡车的木材。男士们站着,或以牧工姿势坐在地面上,面前摆满了画着楼房的布局图。先修建附带三个卧室的工厂,再在旁边修冰室,一头留出扩建工厂的空间,另一头留出扩建冰室的空间。在威尔斯镇建筑物最密集之处,扩建也并不困难。

不久,他们派蒂姆·惠兰去找郡文书卡特先生,请他批准新建楼房的计划,并批准他们在主街道上租一块地。“那儿应该没问题。”他思考着说,“1905年的时候,那儿有一整排的房子——我有一张照片,但在我任职期间,从未收到过那块地的租金。”琴问他要收多少租金,但考虑到没有可供参照的价格,而且她尚未确定要租多大面积,数目一时难以确定。“那是一个镇自治区,”卡特先生说,“在镇自治区内,不以土地面积为基础收取租金。如果你想通过修建房子来发展该地皮,租金就是每一百英尺临街宽度每年大约一先令。我指的是主街道。如果你想用这块地来养鸡或者做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要收你五先令。”

他们转移至旅馆的酒吧签订合同。琴端着柠檬水坐在外面的台阶上,那对于一个需要在威尔斯镇保持良好声望的女士来讲是很得体的。

她一周后去布里斯班。先飞去凯恩斯,再坐同一天的班机去布里斯班。她在那里住了三天,返程时已经预订好一个发电机组、一个很大的冰柜、两个冷藏箱、一个不锈钢柜台、八张玻璃面桌子、三十二张椅子、两个洗涤台,以及大量商店零碎杂项用品,如玻璃杯、盘子、餐具和装饰品,还有一大堆小电器和电线。她和公司商定,将所有这些东西装箱并运送至福赛斯。在凯恩斯,她安排好用卡车将这些商品从福赛斯运到威尔斯镇。我给她准备了充足的信用额度,好让她能够为这一切支付现金。

她一周后回到威尔斯镇时,已经初步安排好冰室的存货供应事宜。她发现工厂的框架已经搭建起来了。木制房屋建得很快。这件事情在威尔斯镇轰动一时,老人们常常站在旁边看,惊讶于一个英国姑娘这种疯狂的行为。她是海湾地区的一个陌生人,提出要在那里做鞋并大老远送到英国去卖。他们都太善良了,并没有恶语相向,也没有嘲笑如此一件怪事,但大家对她的投资都抱着一种怀疑的态度,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让她在开始几周里倍感孤单。

她很快就去拜访了米德赫斯特。周日不施工,她便找了一个周日去。黎明时分,乔·哈曼开他的大型越野车来接她,把她带回米德赫斯特,刚好赶得上吃早饭。越野车一开到看不见小镇的地方,他们就停下来接吻交谈。

过了一会儿,他们谈完情,继续上路。琴这时已经接受了一个事实:郊区连一条碎石子路都没有。她迄今尚未坐车离开过这个镇子。她很快发现,根本就没有固定的道路,所谓的路只是车子穿过郊区时经过的地方。土地被夏天的热气烤得焦干,上面薄薄地覆盖着一丛丛萎蔫的小草。这个地区稀疏地分布着细长而扭曲的桉树,平均高度有二十到三十英尺。树与树之间有相当大的空间,驶过郊区的轿车或者卡车可以在它们之间穿行。这就是他们的路,土地表面如果凹下去一个深坑,或者被来往车辆碾轧得坑坑洼洼,轿车和卡车就绕路走。车辙的方向大致相同,在浅滩处会聚在一起,因为汽车必须从那里过河。小河现在都是干枯的,河床上满是石头。经过浅滩后,车辙又呈扇形散开。

每走二十英里她就看到半打牛,它们一听到越野车颠簸时的噪声,马上就害怕得四处狂奔,在崎岖的地面上疾驰。她问乔,那些牛到底能找到什么可吃的,因为这块土地在她看来寸草难生。“它们过得挺好的,”他说,“这里有很多好吃的,老天。草丛里这些干巴巴的东西就跟干草一样呢。”他告诉她,在他们走的这条路附近就有一个水潭。“它们顶多离开水源三四英里,”他说,“而马呢——你会发现它们在离水源足足二十英里远的地方吃草。”

途中她看见三个毛茸茸的褐色身影在桉树间跳来跳去,大喊道:“快看,乔——袋鼠!”

他纠正了她。“那是沙袋鼠。这些地区没有袋鼠。”

她入迷地盯着那些飞速远去的影子。“沙袋鼠和袋鼠有什么区别,乔?”

“沙袋鼠个头比较小,”他说,“大个头的雄袋鼠站起来有六英尺高,但沙袋鼠不会超过四英尺。袋鼠的脸像鹿,沙袋鼠的脸像兔子或者老鼠。我在牧场住宅养了一只沙袋鼠,待会儿给你看。”

“野生的?”

“现在已经被驯化了。它长大后会变得很野,到时就会跑掉,去找同伴。”他告诉她,他们帮她射杀沙袋鼠以剥下样皮送去凯恩斯时,不慎射死了一只带着幼崽的母兽。与其放任这个毫无防御能力的小家伙死去,不如把它带回家抚养。“我喜欢在身边养一只沙袋鼠。”他说。

他们不久抵达米德赫斯特。用钢丝索做成的篱笆钉在树上,树木间距太大的地方有时会竖起一根柱子。横跨入口小路的篱笆上开了一扇铁门,门后面的小路看起来跟马路差不多。她下车开门让他开进去。“这是家用围场,”他说,“主要是用于把马围起来的。”她看见有很多马站在树下,都是瘦削的乘用马,长长的黑尾巴摇来摇去。“我像这样在房子四周大约围出了三平方英里的地方。”

路拐了一个大弯,她看见了米德赫斯特的牧场住宅。它很漂亮,坐落在一个矮山丘上,一条小河在山丘脚下蜿蜒而过。这条小河没有流水,但河道上有一连串的小水洼。“当然了,现在是它一年中最难看的时候。”他说。她意识到他的焦虑不安。“冬天的时候,它是一条很漂亮的小河,哦,老天。但即使是在旱季最糟糕的时候,像现在,河里也一直有水。”

牧场住宅是一座非常大的单层楼房,用柱子支撑着,高高地离开地面,必须爬八英尺高的楼梯才能踏上门廊和房子的地板。它是木建筑,毫无疑问也是用瓦楞铁做的屋顶。它有四个房间,三个卧室和一个起居室,房子四面都围着深十二英尺的门廊。门廊外缘有很多蕨类植物和其他各种青葱的花草,种在花盆中,或者摆在架子上,阻挡了大部分阳光的直射。在房子的一头附带建了一个厨房,另一头则有一个浴室。厕所是一个独立的小屋子,建在围场内的一个坑上,离房子有一段距离。显然,这座楼房里的大部分生活是在门廊上开展的,房间好像几乎没人使用。乔的床和蚊帐都放在门廊里,另外还有几张简易藤椅、一张餐桌和一些餐椅。椽上挂着一个大帆布水袋,在风里晾着,还绑了一根绳子,垂下来一个搪瓷马克杯。

越野车停在楼梯前,五六条狗兴高采烈地出来迎接他们。他把它们赶到一边,但指出一条蓝黄相间的大母狗给琴看。琴从未见过长成那样的狗。“那是莉莉,”他满怀感情地说,“她生了一窝很棒的小狗,哦,老天。”

他把莉莉抱起来放到门廊的阴凉处。她转向他:“哦,乔!好可爱!”

“喜欢吗?”小狗涌到他们身旁,趴着舔他们的手。它们都是蓝黄相间的,模样古怪。在门廊边上,有一只小动物直挺挺地站在一张椅子后面,躲在角落里窥视他们。乔把小狗一只只拾起来,扔进角落的一个铁丝围栏里。“今天早上我开车去接你之前把它们放出来了。”他说,“它们很快就会长大到能够走下楼梯到院子里去了。”

“乔,这些植物由谁来打理?是你吗?”

他摇摇头。“斯皮尔斯太太以前住在这里时自己负责打理。她搬走后,我就任它们继续长。土著早晚给它们浇水。”他告诉她,他有三个土著女仆,是他三个土著牧工的妻子,分担牧场住宅的家务活,并给他做饭。

他四处张望。“那只幼崽应该就在附近。”他们在门廊另一头找到了那只蹦蹦跳跳的小沙袋鼠。它站着的样子像一只小型袋鼠,大约有十八英寸高,一点儿也不害怕他们。琴向它弯下腰去,它轻啃她的手指。“你喂它吃什么,乔?”

“面包和牛奶。它吃得挺好。”

“小狗不会伤害它吗?”

“它们有时会追着它玩儿,但它会把它们踢开。一只成年沙袋鼠可以杀死一条狗,把它撕成碎片。”他顿了顿,定定地看着她轻抚这只小生物,觉得她迷人之极。“我只是在开玩笑,”他说,“其实它们相处得很好。等它和狗都渐渐长大一点后,它们可能会惹怒它,到时它就会逃回树林里去。”

一个肥胖的中年土著出来摆桌子。她肤色很黑,容貌怪异。过了一会儿她又端来两盘毫不意外的双蛋盖牛排和一壶浓茶。琴此时已经适应了内地的早餐,但这块牛排比平时吃的都要硬。她一边挣扎着想把它吃下去,一边暗暗记住,一定要好好研究一番怎样在米德赫斯特做饭。最后她索性放弃了,笑着往后一坐。“对不起,乔,”她说,“我想也许因为我是英国人吧。”

他郑重其事地说:“多吃几个煎鸡蛋。你还什么都没吃呢。”

“我已经比在英国时多吃了五倍的早饭,乔。早饭是谁做的?”

“今天是棕榄做的,”他说,“她今天当值。玛丽比她做得好多了,但今天玛丽休息。”

“她们是谁,乔?”

“我有一个叫月光的牧工,”他说,“棕榄是他老婆。我的土著首领叫布尔内维尔,他是个了不起的牧工。玛丽是他老婆。玛丽的饭做得不错。”

“告诉我,乔,”她说,“你有过消化不良吗?”

他咧嘴笑道:“不经常,只是偶尔一两次。”

“如果我住进来之后要改变烹饪方式,你不会介意吧?”

“只要不是你一个人把活儿都干完了就好。”他说。

“你不喜欢由我来做饭?”

他摇摇头。“我情愿看见你把更多时间留出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像做鞋和开冰室之类的。”

她把手放在他的手上。“我想把时间留出来给你。”

他趁白天热浪来袭之前带她出去,在牧场上转悠。尽管这个牧场占地一千平方英里,牧场住宅周围的楼房并不多,她之前在英国见过一个四百英亩的农场,上面的房子也不比这儿少。她看见三四座给牧工住的小木屋,每座顶多只有两个房间;两座单身木工的简易住房,白人和土著混住;一个用于停放卡车和越野车的棚子,里面堆放了很多机器零件;一个能容纳六匹马的空马厩;一个放马鞍的房间;还有一个屠宰间。她还看见一个用于驱动发电机和从小河泵水的柴油引擎。就只有这么多东西。

途中他说:“你会骑马吗?”

她摇摇头。“恐怕不会,乔。在英国,普通人很少骑马。”

“哦,老天,”他说,“你应该能学会骑马。”

“我可以学吗?”

“太对了。”

他把手指摁在嘴唇上,像个学生那样吹了一个尖锐的口哨,一颗黑色的脑袋随之从一座独房小屋的窗户里伸了出来。“布尔内维尔!”他喊道,“出去把伯母和罗宾牵来,备好鞍。我马上下去帮你们。”

他转向她,检查她的棉布连衣裙。“我不知道你该穿什么。你可以穿我的裤子。不会觉得难为情吧?”

她笑道:“哦,乔,它们足足可以绕我两圈!”

“我不是总是这么胖的。”他说,“我有一条战前穿的裤子,现在穿不进去了。不贴身没关系,我们只是坐在马上慢慢走,让你体会一下那种感觉。”

他把她带回牧场住宅,找出一件干净的男士衬衫、一条褪了色的骑马裤和一条皮带给她。她笑着从他那儿把衣物接过来,走进他的空房间穿上,还穿上了一双用松紧带绑边的薄底骑马靴。那靴子也是他的,穿在她的脚上太大了。全身上下都穿着他的衣服,感觉怪怪的,好像她成了他的私有财产。她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到院子里,感觉所有东西都要从她身上掉落。她想起了某个难忘的场合。

他扶她跨上马鞍。十四岁大的伯母脾气温顺,琴一坐好,不安全感马上烟消云散。他们为她调整好马镫,告诉她放脚的位置。一切到位后,她感到非常安全。那时的她几乎对马和马具一无所知,但这个马鞍跟她在英国见到的完全不同,甚至不曾在电影里见过。它呈弧形,座位前后都拱起来,坐上去就像坐在一个吊床里。马鞍从每条大腿上下方各伸出来一条长长的角状物,把她夹在适当的位置。“我相信任何人都不可能从这样一个马鞍上掉下去。”她说。

“你掉不下来。”他说。

他们骑着马走出院子,沿着小路走到小河边。一边走,他一边教她如何抓稳缰绳和使用脚后跟。他带她沿着小河往北走了一英里左右,绕了一个大弯穿过树林,尽量在树荫里蜿蜒行进。途中她看见四个毛茸茸的黑影消失在树丛中,他告诉她那是野猪。他们经过一片铺满了睡莲的宽广水域时,一条短吻鳄看见了他们,匆忙潜入水中,搅起了猛烈的漩涡。她看见几只沙袋鼠从马的跟前跳开去。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回到牧场住宅。尽管一路骑着马,酷热的太阳还是把琴晒得大汗淋漓,口渴难耐。她在门廊里喝了好几马克杯水,然后去浴室冲了个澡,换回自己凉快的衣服。

他们在门廊上吃午饭,牛排和面包果酱,如果再加上鸡蛋,就和早饭一模一样。“棕榄在做饭方面没有什么想象力。”他抱歉地说。

“她看起来很疲倦,”琴说,“眼底下有大大的黑眼圈儿。乔,下午让她休息吧,我来给你做晚饭。”

饭后,他让她到空房间的床上小憩,但他们过去两周都没怎么见面,把宝贵的相处时间用来睡觉似乎太浪费了。“让我们就在这里坐着吧,”她说,“如果我睡着了,乔,那也没办法。”于是他们把两张长长的藤椅拉到微风习习的门廊角落,紧紧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只有这两个月才热得这么难受。到一月份就开始凉快起来,然后就该下雨了。”

“还不算太难受,”她说,“我记得在马来亚的时候,有时也跟这里差不多一样热。”

她引他讲牛场上的工作。当天早上她对该地区的地势稍微有所了解,现在能够更好地理解他曾经跟她说过的一些话。“每年这个时候都没什么活,”他说,“这个时候,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每两周去一次牛场的北部边界,以防‘盗夫’。还要在那儿找一两个地方暗藏食物。看见那些矮小的牛时,就把它们射死。它们最不中用了。”

“‘盗夫’是什么,乔?”

“哦,‘盗夫’就是指偷牛贼。今年他们不太猖狂。牧工有时候把牛群从约克角的牛场赶到朱利亚克里克——他们经过牛场的时候,会顺手牵走几头,混进自己的牛群里。当然了,那意味着要伪造烙印。在朱利亚有警察,在牛群上火车时会留心注意带有新烙印的牲口。他们两年前抓到了一个家伙,判了他六年。从那时起贼就少多了。嗯,现在麻烦的是‘迷盗小牛’。”

“什么是‘迷盗小牛’,乔?”她开始打瞌睡,但她想尽量了解更多事情。

“哦,小牛是指还没打烙印的幼崽,都是每次集合之后才出生的。牛场上有一些家伙,甚至包括你最好的朋友,会潜入你的牛场,围捕小牛后,把它们赶到自己的土地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那是你的牛。那就是‘迷盗小牛’。真是下作。当然了,由于没有篱笆,总是会有小牛越过边界,所以去集合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混淆的。但在一些我工作过的牛场,在集合的季节,未打烙印的小牛几乎都不见了,都被其他牧场上的家伙偷走了。”

她说:“但那些小牛愿意留在新的土地上吗?它们不会设法回到母亲身边吗?”

他瞥了她一眼,很理解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没错——如果你放它们走,它们就会回到母亲身边。它们会马上回到自己的家园,找到原来的牛群,即使隔着五十英里远。但这些家伙这么做:他们在自己的土地上找个不起眼的地方修一个小畜栏,把你的小牛赶进去,把小牛关在里面四五天,不给吃不给喝——什么都不给它们。嗯,那样做的话,小牛就变得有点神智错乱了,忘掉原来的牛群和自己的母亲。它们只想喝一口水,跟你我一样。然后他们把小牛放出来,让小牛在一个水坑里喝个够。小牛口渴怕了,好几个月都不会离开那个水坑,把自己的家园忘得一干二净,只守着新家。”

她闭上眼,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夕阳西下,乔已经不在身边。她起身去浴室用海绵擦脸,看见他在外面修理卡车引擎。她把自己收拾整齐,看看表,然后去察看厨房。

她想,用简陋来形容这个厨房再贴切不过了。里面有一个烧柴的炉子,幸好没有生火;还有一个点棉芯的油炉,就这些炊具。还有一个小小的煤油冰箱。一大堆煮熟的肉被存放在一个带金属网纱的食品橱里,里头的苍蝇和外头差不多一样多。厨房用具都是老式的,又脏又少。这个厨房简直是一个噩梦。琴觉得,正确的做法是把它烧掉后重新修建一个。她想知道这样做是不是连带着会把整座房子都烧掉。储存柜里也没什么东西,只有像面粉之类的主食,以及盐和肥皂。

她把水壶放到炉子上,烧水泡茶,然后东翻西找,看看除了肉之外还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来做晚饭。米德赫斯特不缺鸡蛋,她还找到一些变质奶酪。她去咨询了一下乔,然后回到厨房,用了八个鸡蛋给他做了一个奶酪卷蛋饼。他洗干净手,看着她做饭。“哦,老天,”他说,“你在哪儿学的做饭?”

“在伊令。”她说。那似乎离她非常遥远:灰色的天空,高大的红色公共汽车,还有地铁的喧闹声。“我有一个小厨房,里面有一个电磁炉。我总是给自己烧一顿有两道菜的晚饭。”

他窘迫地咧嘴笑道:“恐怕在内地找不到电磁炉。”

她轻握他的手。“我知道呀,乔。但在这里,我们有很多办法使做饭变得容易一些。”他们一边吃晚饭一边谈论厨房和房子。“只有厨房需要重新布置,”她说,“其他地方都已经很漂亮了。”

“在你住进来之前,我会在屋子里修一个厕所。”他向她承诺,“我到外头去上厕所没问题,但对你来讲不太好。”

她笑道:“我不介意的,只要你能一直给我订《星期六晚报》。”他咧嘴一笑,但她发现他正坐在这份报纸上。“有些地方有化粪池,”他说,“他们在奥古斯塔斯修了一个,公爵和公爵夫人住在那里的时候。我想我们要等一阵子才能有一个。”

太阳下山时,他们坐着在门廊上吃晚饭,欣赏外面的风景,俯瞰小河和树林,安静地抽着烟谈话。“你们下周干什么?”她问道,“会去镇里吗,乔?”

他点点头。“我周四的时候会去,最迟周五去。我明天会去北部边界巡视几天,看看有没有什么特别情况。”

她笑道:“去看住你的小牛?”

他咧嘴笑道:“没错。现在是旱季,小牛的脚印不太好找。我的牛场上有一个叫金块的牧工,他可会找脚印了,哦,老天。我会带上他一起去。我总觉得温德米尔农场的唐·柯蒂斯对我的小牛虎视眈眈。”

“如果你发现了小牛的脚印一直从你的土地延伸至他的土地,那怎么办?”

他咧嘴而笑。“追踪它们,找到它们,把它们赶回去。”他说,“希望唐在我们这样做的时候不会出现。”

当天晚上大约九点的时候,他开车送她回威尔斯镇。他们在小镇外面停了一会儿,以恰到好处的方式道别。他用手臂环着她,她依偎在他肩头,听树林里的各种声响——蛙声、蛩鸣和夜莺的歌声。“你住的这个地方真迷人,乔,”她说,“只差一个新厨房了。我很喜欢它,你不必担心。”

他吻她。“你搬进来的时候一切都会准备就绪的。”

“四月,”她说,“四月初,乔。”

十二月第一周,她的工厂开张了。三四天后,阿姬·托普抵达威尔斯镇。开始的时候,她请了五个姑娘:茱迪·斯莫尔和她的朋友洛伊丝·斯特朗,由于肚子越来越明显而被旅馆开除了的安妮和两个刚毕业的十五岁姑娘。琴要求她们工作时必须穿着绿色制服外套,一方面可以让她们看起来干净整洁,另一方面也能表明这是一份固定工作。琴还在墙上挂了一面镜子,让她们可以看到自己的模样。

她从一开始就发现那些十五岁的姑娘是最好的雇员。刚从学校毕业的姑娘能适应固定的工作时间,但来自内地家庭的女孩很难静下心来工作,适应能力不如她们。有些姑娘已经离开学校好几年了,有些甚至连学都没上过,她们非常厌烦这种单调乏味的工作。她从凯恩斯预订了一个带有自动更换唱片功能的留声机和一些唱片,试图给她们的工作增添一些乐趣。这些音乐自然激发了整个威尔斯镇的兴趣,给小镇带来了不少欢乐,并可能对年纪大一些的姑娘有一点帮助,尽管帮助不大。但工厂的主要吸引力来自空调。

空调是最好的招聘广告。夏季炎热潮湿,午间气温高达一百到一百一十度。她设法把工厂的室内温度保持在七十度左右,这样姑娘们工作起来不会满手是汗。对于姑娘们来说,在工厂工作意味着能够暂时逃离阵阵热浪,穿上时髦的制服,舒舒服服地边工作边听音乐,以及在周末领到工资。工厂打从一开始就备受青睐,琴丝毫不必为招不满人而发愁。不过,在开头几个月,五个就很足够了。

工厂开业后,她花了两周时间,紧张忙碌地装修冰室和购进存货。她决心要赶在圣诞前开始营业,并成功地在12月20日实现了目标。她接受了乔的建议,先将一半计划付诸实践,专供土著消费的冰室暂缓开张,等他们确有这方面的需求再说。这省却了她雇用一个非白人姑娘的工资和装潢冰室的费用。实际上,差不多一年之后,土著对冰淇淋的需求量才上升了。土著牧工开始挤在厨房门后购买冰淇淋汽水。第二年九月,土著冰室开张了。

第一家冰室开张那天下午,她和乔一起头顶烈日站在大街上,欣赏她的工作成果。冰室和工厂在主街道上几乎并排而立。工厂门窗紧闭,以免走漏冷气,但他们仍然可以听到姑娘们边做鞋边唱歌。圣诞节临近,她们在唱颂歌——《神圣夜》、《仁君温瑟拉》和《冬雪里的风景》。衬衫黏住了她的背部,她挪动肩头透气。“嗯,该建的都建好了,”她说,“现在就要看它们能不能挣钱了。”

“来,我请你喝杯汽水,”他说,“给你捧捧场。”他们走进冰室,从柜台后面的露丝·索耶那儿买了一杯汽水。“冰室肯定能挣钱。”他说,“我不知道工厂怎么样,但冰室应该没问题。我之前和乔治·康纳在旅馆谈话,你的冰室开张后,他非常担心酒吧的生意。”

“我不明白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说,“我又不打算卖啤酒。”

“但你打算向牧工卖饮料。”他说,“如果别人也开一个冰室跟你抢生意,你肯定会生气吧?”

她笑道:“我想我会气个半死。但我觉得我不会抢光酒吧的生意,乔。”

“不管怎样,我觉得你会做得不错。”他们坐在铬玻璃顶小桌子旁边,彼特·弗莱彻扭扭捏捏地走进来,不声不响地到柜台前点了一个冰淇淋,并开始和露丝·索耶搭话。乔说:“可怜的老乔治·康纳。”两人会心一笑,他接着说:“我敢打赌露丝顶多能在这儿干六个月。”

琴上个月经常和露丝·索耶见面。“我跟你打赌,”她说,“赌一英镑,她从现在起一年之内还会在这儿,乔。”他们按照当地规矩握手成交。“如果你赢了,”他说,“就真是奇迹。”

现在生意已经顺利开张,她却累坏了。烈日炎炎,她无精打采,精疲力竭。她想晚上跟乔去米德赫斯特,在那里安安静静地住一两天,睡睡觉,骑骑马,和小沙袋鼠一起玩耍。但一种审慎的本能警告她,千万别以此等孟浪行为触犯当地的乡下道德准则。如果她希望自己已经着手为当地女性所做的一切取得成功,她自己的行为一定要在道德上无可指责。她知道,如果内地的母亲们知道她在米德赫斯特和乔·哈曼过夜,她们是不会愿意把女儿交到她手里的。如果老板娘言行有失检点,已婚男人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带去她的冰室消费。

那是一个周三,但周日对琴来说已经不再是一个休息日,因为周日很可能是冰淇淋和软饮料最畅销的日子。她跟乔说好,黎明时分他去旅馆接她,带她去米德赫斯特玩一天。她向他道别,一等工厂下班马上回到自己的房间,中途只停下来看了一眼从工厂出来去冰室吃甜点的姑娘们。她一进房间就一头倒在床上,精疲力竭,累得连晚饭都没吃。工厂里的空气清新凉爽,因为空调整天开着。她换上睡衣,在凉快的房间里蒙头大睡。她就这样睡了十二个小时。

自从那个周日之后,她又到米德赫斯特玩了几次,在邓肯先生的商店给自己买了一条牧工骑马裤,打算骑马的时候穿,还买了一双用松紧带绑边的牧工骑马靴来配它。她一大早出来跟乔会合,胳膊底下夹着一小捆骑马用具,和他一起上了越野车。像往常一样,他们把车开到镇子外面后就停下来谈情说爱。他抱着她问道:“你今早感觉怎么样?”

她笑道:“我现在好多了,乔。我想,终于顺利开张了,可以暂时松一口气。我一离开你就上床睡觉了,睡死过去,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我现在感觉很好。”

“今天好好放松一下。”他说。

她轻抚他的头发。“亲爱的乔。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越来越顺利。”

“这种鬼天气很快就会结束,”他说,“这周之内就会开始下雨,然后就开始凉快了。”

过了一会儿,他们驾车继续前进。“乔,”她说,“我这周和银行经理吵了一大架——沃特金斯先生。你听说了吗?”

他咧嘴一笑。“我确实听到了一些传言,”他承认,“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都怪那些苍蝇,”她说,“周五那天太热了,我又太累了。我走进那个令人痛苦的小银行,想兑现工资支票。你也知道,那里总是飞满了苍蝇,我又必须等一会儿才能办事。苍蝇在我全身上下爬来爬去,在我的头发里、嘴巴里和眼睛里。我想我当时汗流浃背,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乔。我错了。”

“那个银行真是糟糕透顶。”他说,“真是的,怎么会有那么多苍蝇呢?你说什么了?”

“什么都说了,”她坦白道,“我告诉他,我要取消账户,因为我无法忍受他那些该死的苍蝇;我说我要去凯恩斯的银行开户,每周坐空中列车去凯恩斯取现金。我说我要写信到他的悉尼总部,告诉他们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说我要写信到新南威尔士银行,如果他们在这里开一个没有苍蝇的支行,我就在他们银行开户;我说我用敌敌畏喷雾,我的工厂里就没有苍蝇,我也无法容忍在我的银行里有苍蝇。我说他应该给威尔斯镇树立一个榜样,而不是……”她停住了。

“而不是什么?”他问。

她虚弱地说:“我忘记自己说什么了。”

他直直盯着前方的路。“我确实在酒吧里听到别人说,你告诉他,他应该树立起一个好榜样,而不是傻坐在那儿挠屁股。”

“哦,乔,我不可能说了那样的话!”

他咧嘴笑道:“威尔斯镇的人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哦……”他们默默地往前开了一段路。“我周五去找他道歉,”她说,“在那种地方吵架可不太好。”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道歉,”他反对道,“应该是他向你道歉才对。毕竟你才是客户啊。”他顿了顿,“我周五先去那儿看看他怎么样,”他建议道,“我知道周六的时候他买了十加仑的敌敌畏喷雾,阿尔·伯恩斯告诉我的。”

他们到达米德赫斯特后,他马上让她坐在门廊角落的一张长凳上,并用冰箱里的冷水给她做了一杯柠檬茶。他命令她定定地坐在原地吃早饭,亲自用托盘端了一杯茶、一个水煮鸡蛋和一些黄油面包给她。她坐在那里,身心放松,任倦意肆意扩散,任他体贴地在身边为自己忙前忙后,感到心满意足。天变热时,他提议她去空房间的床上躺下,把房间两头的双层门打开通风。他咧嘴笑着向她承诺,他经过门廊时保证不往里偷看。她相信了他,在空房间里几乎脱得一丝不挂,躺倒在床上,在炎热的中午昏昏睡去。

她醒来时已经差不多四点了,她感到凉快清新,轻松自在,精力充沛。她继续躺了一会儿,疑心他也许偷窥了。然后她起来套上连衣裙去洗澡,在温暖的水流下洗了很久。不久,她容光焕发地到门廊上寻找他,对他的宽容大度充满感激。她发现他坐在地板上,用棕榈叶、针和蜡线修补一个马勒。她俯身吻他,说:“多谢你所做的一切,乔。我睡得很舒服。”然后她说,“我们吃完饭可以去骑马吗?”

“还是有点儿热,”他说,“你想去骑马吗?”

“我想去,”她说,“我想学会骑马的正确方法。”

他说:“你上一次骑得挺好的。”她这次的坐骑升级了,从十四岁的伯母变成精力更加充沛的萨利。她开始慢慢学会如何骑马小跑。她发现,在那种气候里骑马小跑,人流的汗比马还要多,并且令她肌肉酸疼,第二天弯腰坐下来都困难。但她知道这种锻炼对她有好处。在这个年纪才开始学习骑马,她永远成不了一个好骑师。但她还是决心要具备骑马的能力,因为马在这个地区是很重要的交通工具。

他们那晚骑了一个半小时,暮色初降时回到米德赫斯特。他不允许她继续留在外面,尽管她并不急着回去。“我现在一点儿也不累,”她说,“我好像找到了窍门,乔。骑萨利比骑伯母轻松多了。”

“是的,”他说,“马越好,骑手就越轻松,只要你能驾驭它。”

“我希望有一天能跟你去北部边界,”她说,“不过我想要等我们结婚之后。”

他咧嘴笑道:“如果你结婚之前就跟我去,威尔斯镇那些老古板肯定会说个没完。”

“以我现在的水平,可以跟你去了吗?”

“哦,是的,”他说,“只要你放松下来,就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萨利背上。我白天从来不会骑行超过二十英里,即使有特别的理由也不会。”

他开越野车送她回威尔斯镇。他们互吻晚安时,他说他下周会进镇一趟。她那晚上床时,但觉神清气爽,清静的一天使她彻底恢复了精神。

她周五照常去银行兑现工资支票。她发现人们正在重新粉刷墙壁,银行里连一只苍蝇也看不见。沃特金斯先生在一旁忙自己的事情,没理会她。年轻的银行办事员莱恩·詹士把钱递给她,笑得合不拢嘴,还向她使眼色。她周六下午又看见了莱恩,他带多丽丝·纳什进冰室买冰淇淋汽水。他向她露齿而笑,说:“银行焕然一新了吧,佩吉特小姐?”

“我昨天去那里了,”她说,“你们正在重新粉刷墙壁。”

“没错,”他说,“多得你仗义执言。”

“他是不是很生气?”

“实际上并没有,”那男孩儿说,“他早就想把银行重新装饰一番了,但又担心总部有意见。银行在这种地方没什么生意。嗯,现在他终于付诸行动了。”

“我很抱歉,我太鲁莽了。”她说,“有机会的话,请代我向他道歉。”

“我会的。”他向她承诺,“你说得真好,我们好久没笑得那么痛快了。其实我也讨厌那些苍蝇。”

冰室开张的第一个周日,她和露丝·索耶一起一直从早上九点工作到晚上十点。她们售出了一百八十二个冰淇淋,每个一先令,以及三百四十一杯软饮料,每杯六便士。打烊后,精疲力竭的琴在收银机旁数钱。“十七镑十三先令,”她说,一边有点不敢相信地望着露丝,“对于一个一共只有一百四十六人的小镇来说还真不少。人均花了多少钱?”

“大概两先令六便士吧,是不是?”

“你觉得生意会一直这么兴隆吗?”

“为什么不呢?今天还有很多人没来呢。今天的客人几乎都光顾了两到三次,茱迪肯定花了有十先令。”

“她会消化不良的。”她说,“她会生病,那样就没人来光顾我们了。走,回去睡觉吧。”

圣诞节那天,冰室在午饭时间后开始营业,下午和晚上一共赚了二十镑。那天晚上,她把留声机从工厂搬到冰室,播放舞曲,音乐和彩光从冰室的木缝里流淌而出,驱散了主街道的荒寂和黑暗。在居民眼中,就仿佛曼利海滩的一块碎片蓦然掉落在威尔斯镇。一些年老色衰的女人被音乐和彩光吸引,突然冒了出来,带着同样衰老的男人一起走进冰室喝冰淇淋汽水。尽管冰室仍然挤满了人,她于十点准时打烊。她认为最好从一开始就坚决执行原定的打烊时间,不要让这个乡村社区沾染上熬夜的坏习惯。

工厂在阿姬的监督下运作平稳。圣诞刚结束,她们就运送了两木箱皮鞋去福赛斯,通过铁路运到布里斯班,再通过轮船运往英国。她之前已经用航空邮件给帕克和利维公司寄去了一些样本。

雨季在节礼日那天降临。之前有过一两次短时阵雨,但那天大块大块的云聚集起来,形成高高的积雨云山峰,覆满了整个天空,以致天昏地暗。然后下起了瓢泼大雨,银河倒泻一般下个不停。刚开始的时候,气温并没有下降,湿度却变得非常大,感觉比旱季更糟糕。工厂里即使只有七十度,姑娘们依然汗流如注,阿姬·托普不得不推迟最后的工序,集中精力完成制鞋初期那些精密程度较低的工序。

新年后不久,琴跟乔去米德赫斯特玩了一天。像往常一样,他破晓时分就来接她。这是一个风雨如晦的黎明,非常炎热。她迅速从房间门口跑上越野车的驾驶室。到那个时候,她已经习惯了一会儿浑身湿透,一会儿又干透,如此反复。雨水的温度和体温差不多,患伤风的机会微乎其微。她上车时说:“小河现在都变成什么样了,乔?”

“正在上涨,”他说,“现在还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不久就无法从米德赫斯特开车去威尔斯镇了。这种状况要持续几周,如果他们一定要见面,他只能骑马去。他过去一两周一直在给牧场住宅储备食物。

威尔斯镇和米德赫斯特之间有两条小河,河底很宽,满是沙子和大石块。旱季时,干枯的河道又热又荒芜,现在却变成了两条宽阔的黄色河流,奔流的河水浑浊不堪,让她心生恐惧。车子开到第一条小河的岸边时,她说:“我们能过去吗,乔?”

“没问题,”他说,“只有一英尺深。你看见那儿那棵树了吗?有一根树枝垂下来的那棵。那根树枝被淹没时,水就有点儿深了。”

他们开着越野车艰难地涉水而行,在另一边上了岸。他们以同样的方式涉水经过了第二条小溪。他们像往常一样按时抵达牧场住宅吃早饭。依旧大雨滂沱,无法开展任何户外活动。他们早饭后开始设计新厨房和他决心一定要修好的厕所。

那天早晨,在他们西边四百英里处的凯恩斯,杰奎琳·培根小心翼翼地在雨中走过人行道,从家去凯恩斯急救中心和消防站。她匆忙从消防车中穿过,把伞上的雨水抖掉。她向其中一个当值的消防员说:“老天,这雨下的。”

他吮吸着空烟斗,盯着外面的雨。“对鸭子们来讲,还真是好天气啊。”

闪闪发亮的消防车停放在主楼里,她走进她在主楼外面的小办公室。她扫了一眼挂钟,还有三分钟时间。那个房间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麦克风和一叠小书写纸。屋子里还有两台高高的无线电装置。书写纸前面放着一组操作仪器。她把无线电装置的三个开关打开,启动机器,脱下湿答答的大衣和帽子。然后她拿起铅笔,把书写纸拉到面前,再拉过来一张卡片,卡片上面有一长串通信呼号和牛场名字。她坐下来,开始每日的常规工作。

她转动一个在她面前的旋钮,说:“第八区泰尔面包师,第八区泰尔面包师,第八区查理女王呼叫第八区泰尔面包师。第八区泰尔面包师,第八区泰尔面包师,第八区查理女王呼叫第八区泰尔面包师。第八区泰尔面包师,如果你听到第八区查理女王的呼叫,请回话。报文完,请回复!”她又转动了一下旋钮。

她面前的扬声器发出一个女人的声音。“第八区查理女王,第八区查理女王,这是第八区泰尔面包师。你能听到吗,杰姬?”

培根小姐转动了一下旋钮,然后说:“第八区泰尔面包师,这是第八区查理女王。我能听得很清楚,音量大概为四。你们那边的天气怎么样,科比特太太?报文完,请回复!”

“哦,天啊,”扬声器说,“这里简直是倾盆大雨。这雨太可爱了,吉姆说我们可把它盼来了。我相信天气已经开始变凉了。报文完,请回复!”

“第八区泰尔面包师,”培根小姐说,“这是第八区查理女王。我们这里的雨也不小。我没有任何新消息要告诉你,科比特太太,但如果你那边有人要来乔治城,请帮忙捎话给卡特太太,说她儿子罗尼昨晚从麦基坐火车来凯恩斯,并将继续坐火车去福赛斯。他将于周四上午抵达福赛斯,所以周四晚上能到家。收文悉否,科比特太太?报文完,请回复!”

扬声器说:“收文悉,杰姬。我们的一个牧工或者吉姆今天晚些时候会去乔治城,我保证把消息转达给卡特太太。报文完!”

“第八区泰尔面包师,”培根小姐说,“这是第八区查理女王,科比特太太。通话到此为止。请继续收听广播。第八区轻松维克多,第八区轻松维克多,第八区查理女王呼叫第八区轻松维克多。如果你能听到的话,请回话,马歇尔太太。报文完,请回复!”

毫无回音。培根小姐继续呼叫了一会儿第八区轻松维克多。但她知道马歇尔太太习惯在早晨广播时段喂鸡,一般都等晚间广播时段再回话。她发出了规定次数的呼叫,便继续呼叫下一个。“第八区豪奶奶,这是第八区查理女王,”然后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如果你能听见,第八区豪奶奶,请回话。报文完,请回复!”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第八区查理女王,这是第八区豪奶奶。报文完!”

培根小姐说:“第八区豪奶奶,这是第八区查理女王。我有一封你的电报,格斯林先生。你有铅笔和纸吗?我只能等一分钟。注意,只有一分钟,你准备好后,请呼叫我。报文完!”

她等他再次呼叫她时说:“第八区豪奶奶,这是第八区查理女王。你的电报来自汤斯维尔,提道莫莉昨晚七点产子,重八镑四盎司,母子平安。署名是:伯特。收到了吗,格斯林先生?报文完,请回复!”

扬声器说:“我收到了。又是一个男孩儿。报文完!”

培根小姐说:“如此顺利真是太让人高兴了。你给莫莉写信的时候,请转达我的祝福,好不好,格斯林先生?请问还有别的事情吗?报文完!”

扬声器说:“我会好好想想怎么回电,杰姬,并在晚间广播时段告诉你。报文完,请回复!”

她说:“好的,格斯林先生,我将等候你的消息。通话到此为止。第八区尤克条款,第八区查理女王呼叫第八区尤克条款。”她继续工作。

二十分钟后,她仍然在收发消息。“第八区能人乔治,第八区能人乔治,如果你能听到第八区查理女王,请回话。报文完!”

扬声器传来一连串带着抽泣声的话语。说话人身处三百英里之外,声音受到静电的严重干扰。“哦,杰姬,收到你的呼叫我太高兴了。我们这里出了大事。唐的马昨晚回来了。两点时我听到马回来的声音,觉得很奇怪。唐从来不在夜间赶路,因为路上有很多树。然后我又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儿,因为只听到一匹马的声音,而唐去的时候带着萨姆逊一起。于是我起床望向窗外。我看不见马,哦,天啊,于是我就拿起手电筒,穿上大衣走进雨里。哦,天啊,我看见了唐骑走的那匹马朱比利,上好了鞍,装备齐全,但唐没回来。我太害怕了。”声音逐渐变成一连串抽泣声。

培根小姐呆呆地坐在麦克风前,一只手放在旋钮上,听着通过载波从另一头传来的低泣声,纵使饱受静电干扰仍然声声刺耳。在海伦·柯蒂斯平静下来并记起把旋钮旋至“接收”之前,她什么都做不了。她迅速扫了一眼面前的单子,犹豫了一会儿,然后从椅子上起身,开门向当值的消防员说:“弗雷德,请打电话给巴尔内斯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让他下来。温德米尔出事儿了。”

她回到椅子上。此时,扬声器里传出一个尖锐的外差尖叫声,淹没了抽泣声,似乎是某个表示同情的愚蠢女人试图在相同的波段上回话,但声音含混不清。她耐心地坐着,等待干扰消失,在她们记起来进行常规操作之前,她什么都做不了。外差停止了,海伦·柯蒂斯仍然在三百英里外的麦克风前抽泣着,头顶上方挂着一幅彩画,画着身披加冕长袍的国王和王后,收音机上放着他们女儿的婚纱照。然后她说:“杰姬,杰姬,你在吗?哦,我忘了。报文完!”

培根小姐转动旋钮,说:“好的,海伦,这是杰姬。请各位注意,第八区查理女王正在和能人乔治通话。请所有人停止通话,不要插话。你们可以守听,但不要插话。如果有人能帮得上忙,我会呼叫他。柯蒂斯太太,我让弗雷德打电话给巴尔内斯先生,请他下来。现在请你保持冷静,告诉我事情的经过,我会记下来。请记住你的操作规程,如果你想听到我的回复,请转动旋钮。请别太担心,海伦,请冷静地告诉我具体情况。报文完,请回复!”

扬声器说:“哦,杰姬。能听到你的声音实在是太好了。我身边只剩下土著了。戴夫放假了,彼特去了诺曼顿。事情是这样的。唐三天前带着萨姆逊一起去牛场上的失望溪,说自己会离开两天。他们没有按期回来,我并不担心,因为下雨了。我想他们要绕远路,因为小溪涨满了。然后,昨晚只有唐的马自己回来了,萨姆逊也失踪了。萨姆逊是我们新请的土著牧工。我这儿有一个名叫庄尼·沃克的牧工很擅长跟踪脚印,他一大早就出门了,骑着马沿脚印原路返回。但他一个小时前返回牧场住宅,报告说情况很糟糕,因为雨水把脚印都冲走了,他只能跟踪到三英里远。现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然后她说:“哦,报文完!”

培根小姐的书写纸上写满了潦草的笔记。她转动旋钮,说:“这是杰姬,海伦。请告诉我,你们南北边上都有什么牛场?报文完。”

“北方是卡莱尔农场,杰姬——那是埃迪·佩吉的农场。南方是米德赫斯特农场,东方是派力肯农场。米德赫斯特的经理是乔·哈曼,派力肯是莱恩·德赖弗。不过我想米德赫斯特没有广播。报文完。”

培根小姐说:“好的,海伦,我会尝试呼叫他们。请在座位上守听,因为巴尔内斯先生来了后要跟你说话。现在我要接通卡莱尔农场。我有第八区小狗糖果给第八区吉格舞威廉的电报,等我一有空就转达给他们。第八区查理彼特,第八区查理彼特,这是第八区查理女王。如果你听到我的呼叫,第八区查理彼特,请回话。报文完。”

她转动旋钮,听到埃迪·佩吉不紧不慢的声音,松了一口气。“第八区查理女王,这是第八区查理彼特。我听到了你和杰姬的所有通话。弗雷德·道森和我在一起,我们会尽快去温德米尔了解情况。请告诉海伦我们大约四小时后到达她家,到时再见机行事。你会保持守听吗?报文完。”

她说:“没问题,佩吉先生。我们会一直在原地守听,直至进入值班时间。值班时间内从整点到整点过十分都会有人守听。收文悉否?报文完。”

他说:“好的,杰姬,收文悉。我现在停止通话去备鞍。你今天不会再听到我的声音了,奥利弗不会操作机器。我走了。”

她接下来呼叫派力肯,但没有回音。她随后呼叫第八区爱麦克,即威尔斯镇骑警局,并马上接通了海恩斯中士。他说:“好的,杰姬,我都听见了。我会派菲尔·邓肯和一个善于寻找脚印的手下处理此事,并尽量派一个牧工跟着他们。我会让路过米德赫斯特的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乔·哈曼。请告诉巴尔内斯先生,邓肯警员将于今天下午三四点钟到达温德米尔。关于守听的信息已收悉。你真是个好姑娘。完毕。”

尽管出了这么大一件事情,那天余下的常规工作仍然要完成。培根小姐说:“第八区小狗糖果,这是第八区查理女王。我有一封给第八区小狗糖果的电报,如果第八区小狗糖果听到第八区查理女王的呼叫,请回话。完毕。”她继续工作。

大约中午时分,琴正在米德赫斯特和乔·哈曼一起测量厨房,在书写纸上做计划,突然听到了马蹄声。外面还在下着雨,但是雨势稍小。他们走到房子的另一头,看见彼特·弗莱彻把马交给月光并走上门廊。他头戴宽松的牧工帽,淋成落汤鸡。上楼梯时,他的靴子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他说:“你们收听广播了吗?”

“没有。怎么了?”

“温德米尔那边出了点状况,”牧工说,“三天前唐·柯蒂斯带着一个土著牧工去牧场的北部边界,现在只有马自己回来了。”

“有没有引马沿路返回?”乔马上问。

“试过了,但找不到路。所有脚印都被冲掉了。”牧工坐在门廊边缘上,脱掉靴子,把里面的水倒掉,很快就倒出来一摊水。“杰姬·培根,在凯恩斯广播站工作的女孩儿,在早晨广播时段收到这个消息。她呼叫了海恩斯中士,中士派了菲尔·邓肯去温德米尔。菲尔正在去那儿的路上,和阿尔·伯恩斯一起。我说我会路过这边并顺道告诉你。埃迪·佩吉和弗雷德·道森已经一起出发从卡莱尔去温德米尔了。”

乔问:“唐带着哪个土著牧工去的?”

“一个叫作萨姆逊的小伙儿,来自米切尔里弗。他跟着唐工作有大约一个月了。”

“他们知道他去牛场的什么地方吗?”

“北边,失望溪那儿。”

“看在基督的分上,”乔说,“那我知道他去那儿干什么了。”琴看着他,他嘴唇紧绷。

“去干什么?”彼特问。

“他又在打我的小牛的主意,”乔说,“那个强盗在那儿修了一个小牛畜栏。”

“你怎么知道的?”彼特问。

“被我发现了,”他说,“我来告诉你畜栏在哪儿。你知道失望溪从哪儿流入菲什里弗吗?”牧工点点头。“嗯,从那儿沿失望溪往上游走大约四英里,就会看见一个小岛,小岛旁边有一条从北面流进来的小溪。嗯,继续往前走大约一英里,就会看见失望溪北面有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荒山。你不可能搞错的。小牛畜栏就在那片树林后面,在荒山脚下。如果你爬到那个山上——它只有十五英尺高——就会看见南面的小牛畜栏。”他顿了顿,“如果你跟搜索救援队一起去,我建议你们先去那儿找找。”

“谢谢你,乔,”彼特说,“我到温德米尔就告诉他们。”

“是的,你最好告诉他们。我想柯蒂斯太太对此一无所知。”

琴一直在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加入这个谈话,因为他们谈论的事情对她而言非常陌生。但现在她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乔?”

他转向她:“圣诞刚结束时,我和布尔内维尔一起去了一次北部边界,我发现小牛好像变少了。于是我让布尔内维尔跟踪小牛的脚印。那时基本还没开始下雨,所以脚印很清晰。卡特赖特河就在那儿,我们把它当作牛场边界。我们跟踪脚印过了河,一直去到温德米尔。那儿有两匹马,还有很多小牛。就像我之前说的,我找到了畜栏,小牛都被关在畜栏里,关了有两三天了。当然了,我把它们放了出来,并把它们赶了回去。好不容易才把它们从第一个水坑边上赶走了,哦,老天。”

彼特问道:“畜栏里有多少头小牛,乔?”

“四十七头。”

“都是未打烙印的?”

“哦,是的。”乔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深感震惊。

“唐不会做那种事的。”他说。

牧工穿上鞋子并站起身来。“你打算怎么做?跟我一起去吗?”

“不。”乔慢慢地回答道,“我想我会直接去米德赫斯特的北部边界,他是从那儿把小牛偷走的。也许他还想再偷一些,结果在那儿出了意外。那在卡特赖特河南面,我们修的新钻头往东。如果我在我的土地上没发现他的踪迹,我会跟踪他把小牛赶去畜栏时留下的脚印。说不定我明天或者后天的时候会在那儿附近跟你会合。”

彼特点点头:“我会转达给菲尔的。”

“请告诉他,我会带上布尔内维尔一起去。我开越野车把佩吉特小姐送回威尔斯镇后就马上出发。”

在那种大雨滂沱的天气下,开越野车跑四十英里需要花差不多三个小时。琴说:“乔,不用管我。我留在这里等你回来。你马上跟彼特走吧。”

他犹豫了。“我可能会离开好几天。”

“嗯,那我就骑萨利回去。我可以带上一个土著,让他把萨利骑回来。”

“这样也行,”他慢慢地说,“月光会留在这儿,可以让他跟你一起回去。我带着布尔内维尔。”

“好的,”她说,“那完全没问题。戴夫什么时候回来?”

“应该是这个下午吧。”他说。他转向彼特。“我让吉姆·伦农放假了,戴夫去诺曼顿找一个年轻女护士,但他今天就会回来。”

琴说:“我会留在这里等戴夫回来,以防万一,乔。”

他向她微笑。“嗯,那可帮了大忙了。我不想只留下牧工。我会告诉月光,让他领你进镇,你想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他转向彼特。“要不要换一匹马?”

“不用了吧。这儿离温德米尔大概有四十英里远?”

“没错。过了这条河,你就能找到一条直达那儿的小路。最近没什么人走那条路,如果你找不着它,就往北骑去吉尔伯特河。沿河骑一两英里就会见到一座小木屋,杰夫·波科克捕猎鳄鱼时就住在那座屋子里。从那儿往北骑大概两英里,有一个可以骑马横穿的浅滩。从那儿往北骑大约十英里,就能找到他们从牧场住宅去威尔斯镇的路。你不可能搞错的。”

“好的。”

“要不要带点食物?”

牧工摇摇头。“我还是尽快上路吧。”

他们走下楼梯到院子里去,看着他装好马鞍后离开。雨实际已经停了,但依然天色阴沉,乌云密布。乔转向她。“很抱歉,”他轻轻地说,“今儿我们什么都干不了了。你确定和月光一起骑马进镇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她说,“你必须赶紧出发。”

她匆忙进屋催促棕榄给他们做一点午饭和食物,好让他们能带着在路上吃。男人们正在院子里备鞍。他们准备带上各自的乘用马和一匹驮马,让驮马背着一个帐篷和露营装备。乔认为只需带上少量质量极差的食物,她感到心疼万分。他从食品橱里拿出一大块煮过了头的肉,把这块黑得可怖的东西连同三条面包一起扔进一个袋子里,抓了几把茶叶放进一个可可罐里,再抓了几把糖放进另一个罐子里。那就是他的全部食物,但他却不知道要在旅途上耽搁多久。她在一旁看着他埋头作准备,没有干涉,因为不想打扰到他。但她把这一切记在心里,也许将来能派上用场。

他在门廊上和她吻别,她和他一起走下楼梯到院子里。“照顾好自己,乔。”她说。

他咧嘴一笑。“下周在威尔斯镇见。”然后他骑马小跑着出了大门,布尔内维尔在他旁边,后面牵着驮马。然后她就孤零零地跟土著一起留在了米德赫斯特。

雨又开始下。她走上门廊。乔走了,棕榄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门廊上空荡荡静悄悄的。雨不断地打在铁屋顶上,叮叮咚咚作响。她突然想到,可能整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唐·柯蒂斯可能已经回到了温德米尔,乔可能白跑了一趟。米德赫斯特居然没有无线电收发机,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确实,他们离医院只有二十英里,如果是他们自己发生意外,并不需要使用收发机。但如果遇到像现在这种让人牵肠挂肚的情况,没有收发机就太不方便了。她打定主意,等他们结婚后,一定要在米德赫斯特买一台发报机。这年头,没有收发机的牛场太落伍了。

她之前从未试过孤身一人留在米德赫斯特。她一个一个地走遍了所有房间,步履缓慢,左思右想。沙袋鼠蹦蹦跳跳地跟在后面。她时不时把手放下来爱抚它,它轻轻地啃她的手指头。她在他的房间里停留了很长时间,手指划过粗糙的装备和衣服,它们就是乔的全部家当。他的生活太简陋了。然而,就是在这个房间里,他梦想并计划了去英国追寻她的伟大旅程。这个旅程在诺尔·斯特拉坎的办公室里戛然而止。最后一次去赞善里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大概三点的时候,戴夫·霍普回来了。彼特·弗莱彻早上过来的时候,他正骑着马冒雨从威尔斯镇往回赶。他在途中遇到一辆从诺曼顿开来的卡车,搭了一程便车。他在威尔斯镇听说了所有关于温德米尔的事情。他临近中午才离开威尔斯镇,知道很多广播上没说的新消息。他告诉她,那个土著牧工萨姆逊已经回到牧场住宅了。

“他们好像正在找一些小牛,”他说,“在牛场北面的失望溪附近。他们出于某种原因各走各路。他们离开营地时约好晚上回去会合。唐那晚没回营地,土著在黑暗中也无法找到他的脚印。第二天早晨,整个地方都被水淹了,土著压根无法找到他的脚印。就是这样了。”

他们在门廊上谈论了一会儿此事。在离他们三四十英里外的某个地方,肯定有一个男人躺在地上,身受重伤。只能确定他身处一个方圆三十英里的地区内。他可能躺在一个树丛底下,并且很可能那时已经失去了意识。要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你最好去帮他们,戴夫,”琴最后说,“这里没什么事情。我留下来料理家务。”

他起了点疑心。“哈曼先生给我分派任务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我跟他说我会留在这里等你回来。如果牛场上只剩下土著的话,他觉得不太妥当。我会留在这里,戴夫,直到有其他白人过来。你去温德米尔加入他们吧,那样做最好了。”

“留在这儿无所事事确实是很不仗义。”他承认。

下午晚些时候,她打发他走了。那时离天黑还有两个小时,他很高兴能在夜色中赶路,因为他很熟悉温德米尔牛场。现在又剩下她自己一个人了,琴继续设计厨房,满怀憧憬地把它设计成理想中的模样。她要让乔把旧厨房全部拆掉,从头修起。过了一会儿,棕榄走进厨房给她做晚饭吃的鸡蛋,给各种动物喂食,并给门廊上的植物浇水。

棕榄离开后,她独自一人在米德赫斯特过夜,只有小狗和沙袋鼠陪伴她。窗外,夜雨潇潇,漆黑阴森,乔·哈曼正在马不停蹄地赶往牧场的北部边界,人马俱湿,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寻路前行。她除了干坐着等待消息,什么忙都帮不上。

那天晚上,她忽然明白了很多事情。她稍稍意识到一个生活在牧场上的妻子必须变得多么坚强。她不无严肃地想,即使是一个有五万三千英镑的妻子也不例外。她意识到无线电收发装置对于这样一个妻子而言几乎是不可或缺的。即使在头一个晚上,她也渴望和凯恩斯的杰姬·培根说上一两句话。她意识到,一个孤独的人有多么依赖动物。很奇怪地,她想起了奥利弗,那个皮肤棕黑的土著女孩儿,即使只是去威尔斯镇的旅馆小住,也无法离开那只小猫。到她上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已经能够更好地体会奥利弗的心情了。

她九点左右上床睡觉。床头有几本破旧的英美杂志。乔肯定经常翻阅它们,翻得七零八落的,另一个世界里的悲欢故事,他读了一遍又一遍。她拿起一本在床上看,但那些小说并不能引起她的兴趣,或者消除她的焦虑。雨停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下,然后又停了。她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她睡得不深,夜里频频醒来,又频频睡去。她黎明前就被院子里的马蹄声吵醒了。她立刻起床,穿上连衣裙走到门廊上,打开灯喊道:“谁?”

一个男人走到楼梯脚的灯光下,说:“是我,小姐,布尔内维尔。霍普先生回来了吗?”

他口音浓重,她无法听懂他在说什么。她说:“上来,布尔内维尔。怎么了?”

他走上门廊,来到她的跟前。他是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很黑,脸上布满了皱纹,头发灰白。他又说了一遍:“霍普先生,他回来了吗?”

这次她听懂了。“他去温德米尔了。他回来了,又去了温德米尔。哈曼先生怎么样了,布尔内维尔?”

他说:“哈曼先生,他到北面边界了。他找到柯蒂斯先生,他脚断了。哈曼先生,他让我回来接霍普先生,他开越野车去北部边界,带柯蒂斯先生回来。”

她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很生自己的气。问题在她,一个海湾地区的女人立刻就能听懂这个人的话,而此时此刻,听懂他说的话简直就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情。她轻轻地说:“对不起,布尔内维尔。请再慢慢说一遍。”

这一遍她听明白了。“霍普先生不在这里,”她说,“他去温德米尔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里没有白人,可以开越野车吗?”

她摇摇头。“你会开越野车吗,布尔内维尔?”

“不,小姐。”

“有会开越野车的土著吗?”

“没有,小姐。”

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她可以让布尔内维尔带路,自己开越野车去找乔。但那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任务。她从未有过自己的汽车,虽然开过几次属于不同年轻小伙子的车,知道怎样驾驶,但驾龄不超过五个小时。她再度为自己的无能感到生气和羞愧。

她点起一根烟,陷入沉思。如果她贸然尝试驾驶越野车并把它撞坏了,对谁都没有好处。它可是一个大家伙,个头比任何一辆普通的汽车都要大,甚至比她驾驶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大。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让布尔内维尔骑马去威尔斯镇,也许去警察局,请他们派一个司机开一辆卡车或者一辆越野车去北部边界。从米德赫斯特到威尔斯镇来回程有四十英里,卡车开到米德赫斯特就要六个小时,然后才能出发去北部边界。

她问:“哈曼先生离这里有多远,布尔内维尔?”

他想了想。“过了钻头四英里。”

乔曾经告诉过她,新钻头距离牧场住宅二十二英里。那就是说事故现场距离这里二十六英里。她说:“路况怎么样?能开越野车到那里吗?”

“路很棒,干的,一直到钻头那儿。”他说。她点点头。这话可信度很高,因为钻头刚刚在几个月前才完工,之前肯定一直有卡车开去那儿。即使下着雨,那条路也非常有可能是通的。天空已经开始变灰,应该不久就会放晴了。

她问道:“需要过河吗?”

他举起三根指头。“树。”

“河水深吗?越野车可以通过吗?”

“能通过,小姐。小河不太深。”

如果布尔内维尔骑马在越野车旁边给她指路,她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完成这个任务。无论如何,那值得一试。最糟糕的结果就是她半路绊在坑里,不得不让布尔内维尔带着一张便条回到威尔斯镇,请他们派一个更能干的人过来。只要他骑着他的马,就不会造成重大延误。她说:“好吧,布尔内维尔,我来开越野车。你骑马跟我一起走。”

“换一匹马,小姐。它累了。”

“没问题,换一匹。”布尔内维尔肯定也累了,但那爬满皱纹的黑脸庞对她而言太陌生,她察觉不出他的倦容。“你带点食物,”她说,“我也带一点。我们半小时后出发。”

他走开了,她烧了一壶开水,喝了一杯茶,然后去换上她的骑马衬衫和马裤。她昨晚发现乔的房间里有一个半满的旧锡箱,装着绷带、夹板和各种药物。她想它是锡制的,可以防水,于是把毯子装进去,再装进去一些从储藏柜里拿出来的食物罐头和一小包面粉。她只能想到要带这么多东西。万一半路陷入深坑,她将不得不在越野车里过一两个晚上。

她喝了一杯茶,吃了一顿包含肉、面包和果酱的早饭。然后走下楼梯到院子里检查那辆越野车。巨大的汽油箱里有二十加仑汽油,机油箱里满满都是油。她从大水箱里舀水灌满了引擎冷却器,并把从车灯架上吊下来的水袋装满。然后她爬上驾驶舱。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变速器上的标识非常清楚。她转动开关,摁下发动键,拉起加速器。引擎发动时,她感到既害怕又高兴。她小心翼翼地挂了倒挡,把越野车驶出了后院。

箱子被放在驾驶室后面。布尔内维尔在前面骑马带路。她一方面考虑到布尔内维尔骑着马,另一方面也完全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所以一路上她从未挂满挡,时速也不曾超过十英里。她驶过三条小溪,每次都沿着布尔内维尔指示的路线通过,跟着步履蹒跚的马往前走。在马的脚下,黄色的流水形成漩涡,令它焦躁不安。途中,水位一度升到驾驶舱的地板处,她非常害怕。但她继续往前开,设计者早就预料到此种情况,把汽车的点火系统置于汽缸之上。越野车一蹦一跳地驶过一块又一块岩石,水从每个洞口和每条裂缝里喷涌而出。

在钻头以北四英里处,乔·哈曼坐在他那个小帐篷的开口处。在一个小山谷的底部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有人清出来一块空地,帐篷就扎在这块空地上。空地上有一排坚固的木栅栏,或者说是一个畜栏,就在帐篷后面。做门的木头都是可以移动的,此时被拆掉了,畜栏是空的。乔在帐篷前生了火,正在烧水。

帐篷里有一张用灌木做的床,上面铺着防水床单。一个男人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张毯子。乔转过头去,说:“发生了什么事,唐?它们把门冲破的时候是不是把你撞倒了?”

那个男人从帐篷里说:“真该死。它们把柱子撞到我的身上,把我击倒了。然后有差不多六头牛从我身上踩过。”

乔说:“活该。让你在其他人的土地上到处偷牛。”

他顿了顿,然后说:“你去年偷了我多少头牛,唐?”

“大概三百头。”

哈曼先生笑了。“我从你那儿偷了三百五十头。”

帐篷里的柯蒂斯先生说了一句非常粗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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